本帖最后由 林曦源 于 2021-8-20 18:28 编辑
“最后一个问题，它会爱吗？” 会场里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凝聚在青年的脸上，企图看出一点慌乱的神色，哪怕这个问题仅仅能让他感到一点棘手也好。 青年的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 “会的，她当然会。” …… 2026年4月15日，瑞士，日内瓦。 霍华德抬手抹了一把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此前一个半小时的会议给他带来的结果是空前震撼的，这种震撼足以抹平他六十年生命中任何一瞬，让他面对的仿佛是高踞苍穹之上的造物者，唯有对其鼎力膜拜的道理。 他已经主持了近三十年图灵大会，见证了人类计算机科学辉煌灿烂的发展历程，见过各种争奇斗艳的发明创造。但不论是世界顶级学者的激烈交锋，还是各大实验室的技术突破，都难以使这位对新技术近乎麻木的主席动容。有一段时间霍华德甚至考虑要不要退休的问题，想到这里他不禁感叹自己真的老了，再没有年轻人的激情。 然而这名来自东方的年轻与会者用自己的出场告诉他，不是他已经麻木了，是这个世界带来的刺激还不够大。 “大家好，我叫夏娃，是代号A7-369号人工智能。”女孩用清脆响亮的英语介绍自己。 四周响起一阵低低的哄笑，来自各国的科学家和工程师脸上都泛起了笑意，霍华德一只手支着脑袋，目光也被吸引了过去。 青年人长着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典型的亚洲面孔，面相很普通，但眼睛却很大，炯炯有神，这总是能给人留下比较深刻印象的一点。与他一直严肃的表情不同，他身旁的女孩脸上总是带着和煦的微笑，这令她本就姣好的面容更放光彩。 “大家好，我叫夏娃，是代号A7-369号人工智能。”她又用法语重复了一遍。 霍华德也不禁笑了，事实上，自从刚来到会场他就注意到了这对年轻人，准确的说，是这名东方的女孩，她美得让人近乎无法挑剔，即使作为欧洲人的审美也是如此，她轻盈地挽着青年人手臂的样子，仿佛圣母从画中走来，又仿佛天使降临，照亮了人类丑陋的机械世界。 青年人等女孩自我介绍完，朝她点点头，简短地道：“林曦源，中国人。”然后大大方方地坐下。 霍华德疑惑地看向中国代表团的负责人，但对方同样回以疑惑的眼神，事实上，这名简历自称中国民间科学家的男青年，并没有在任何一家科研机构注册过，甚至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得到的与会资格，他就像天上掉下来的，带着一个天使来……讲笑话？ “女士，既然您自称人工智能，那您能否告知我现在的时间呢？”一名学者笑道。 “没有问题，现在是国际标准时上午九点二十八分十四秒。”女孩露出了一个调皮的微笑。 这名学者脸上的表情突然凝固了，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机，九点二十八分十六秒。 “我的系统计时每2秒与GPS系统同布，您不用怀疑准确性。” 笑声渐渐稀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窃窃私语声。 霍华德敲敲桌子，示意周围安静下来，然后冲林曦源问道：“先生，能否解释一下，这场闹剧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曦源缓缓站起身，用冰冷的眼神扫视会场，他的眼神锐利，凡是与他对视的人都不自觉地严肃起来。 “我只是带来一件我的作品，是在座的各位把她变成了一场闹剧，不是么？”他的英语有些蹩脚，好在有夏娃给他重述了一遍。 沉默。 一位评委会成员迟疑了一下，说道：“抱歉，我们……不太理解您的意思。” 林曦源点点头，继续道：“在你们所有人的认识里，我们人类发展计算机技术的目的就是为了制造一台能为我们解决庞杂计算问题的工具。因此，你们理所当然地以为，计算机就该是拖着一大堆电线的，笨重的硅板和钢结构的冷酷机器，即使电子设备销售商绞尽脑汁去用华丽的外壳和精密的集成技术去粉饰它，它的内在也依然是简单的承载着0和1的电流，人工智能也是如此。不论在自然界还是非自然界，人类总是自觉地站在一个超然的地位上，认为自己是上帝派来统治世界最精妙的作品，除了人以外的一切事物都只能比人脑低级。自从三年前摩尔定律彻底宣告终结后，人工智能理论也一度落下神坛，甚至在教科书里被批判。于是来自物种本源的骄傲使所有人都萌生出一个共同的想法，自然法则不允许高级人工智能的出现，因为统治者不能容忍有比自己更强大的存在。” "我将向你们展示我是如何将这种骄傲打碎的。”林曦源转过身，一只手搭在夏娃柔顺的长发上，他的目光温柔，仿佛在抚摸一件易碎的珍宝。 然后他一用力，把女孩的头拔了下来！ 会场里顿时惊起来一片尖叫。 霍华德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林曦源单手拎着夏娃的脑袋，冷笑着环顾四周学术界名流们煞白的脸色。片刻后，他将夏娃脖子处的插口对准躯干部的插槽，小心翼翼地将夏娃的头装了回去。 夏娃原地优雅地转了一圈，朝霍华德施了一个标准的欧洲宫廷礼。 此刻再没有人再敢去欣赏她的容颜，大厅一片死寂，不管是来自欧罗巴或美利坚的科学家，还是来自苏联或中国的工程师，看向她的眼神中都只剩下凝视魔鬼般的恐怖之色。 “先……先生？”一名年轻的意大利科学家颤抖着举起手，“我能……我能提一个问题吗……”他惊慌地看向他的同事，好像自己刚刚做了一个无比愚蠢的决定。 林曦源冲他微微一笑：“没问题，请尽管开口。” “您的……您的……”科学家语塞，指指夏娃，他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去指代这名天使或魔鬼，“它……它是如何工作的？” “您这个问题太笼统了，让我不太好回答。” “您的这台机器人，它是依靠什么硬件设备完成对指令的运算的？”中国代表队突然有人接下话头。 “夏娃的中央处理器是一个单光子量子计算阵列，依靠这个量子系统她可以完成对整个机体的调控和外界指令的反馈。”林曦源点点夏娃的脑袋，后者似乎对这种举动有些不满，娇嗔地瞪了他一眼。 “量子计算？”美国代表皱皱眉，“它的RTT集成度有多少？” “无限大。” 美国代表一愣，上身微微前倾。 “多少？” 年轻人宽容地一笑，这笑容看得代表背后一阵发毛。 “工程师先生，您是原始人吗？”年轻人猛地将嗓音提高一度，话语里丝毫不掩饰其高调的嘲讽，“理查德·费曼先生的理论就是为了让您拿着纳税人的钱，以您那肤浅的眼光去用RTT和RTD一点一点替换传统计算机的硅网络？” 林曦源摇摇头：“先生，您是代表这颗星球上最强大国家的学术权威，但您思想的浅陋真的让我很难对您产生敬仰之情。” 美国代表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他攥紧拳头，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怒火。于是他缓缓坐下，随手将昂贵的派克笔扔出去，道：“那就让我们见识见识您的通用量子计算机，请。” 会场的灯光一下子暗了下来，大门正对着的IMAX荧幕突然黑了，紧接着漆黑的底色上渐渐浮现出一个巨大图案的轮廓……一只竖起中指的手。 “见鬼，怎么回事？”各国学者顿时骚动起来。 “这会场设备是谁管的？” “机房？机房那边在干什么？” “请大家安静一下！”霍华德一边尝试着用对讲机与控制机房联络，一边还要尽力控制会议秩序，“工程师！去查一下一号厅的灯光和多媒体显示怎么了！” “主席先生，我这边一切正常。我……” 对话突然中断，一阵空白频段的杂音过后，对讲机里传出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 “这就是我的答复。” 正是林曦源的声音，虽不大却足以震聋发聩，如同天国带来的巡音，在会场里久久地回响，让所有人为之静默。 林曦源转向以色列代表队的方向，对为首的科学家说道：“先生，您手机里是不是有一份关于超导托卡马克模型的数据亟待修正，夏娃刚刚已经把计算结果发到你的个人邮箱里了。” 以色列科学家没有动，他和所有人一样死死盯着他。 林曦源笑了笑，再次抛出一个巨型炸弹：“夏娃常规运算的能力大约是每秒五千三百亿亿亿次，是天河二号的一千万亿倍。当然，如果是进行希尔伯特空间叠加参数的计算则另作评判。” “这就是我的答复。” 女孩巧笑嫣然。 不知哪里率先响起了掌声，像火药桶的引信般立刻点燃了全场，掌声一浪高过一浪，那名以色列科学家这时才想起来掏出手机，瞪着屏幕上一行一行的算式不禁有些发懵。这个超算项目是他的团队在去年提出的，一年来他一直奔走在世界各地联系大型机进行检验。 先前与林曦源险些爆发冲突的美国代表拍着手站起来，但他此刻的表情只有欣慰的微笑。 “年轻的先生，请原谅我无知的冒犯，您不是给我了一个答复，而是给这个世界了一个答复。这个答复足以让您的名字载入人类文明的史册。虽然我还没有见到这台计算机的原貌，但我选择相信你流淌着的东方血脉里的古老灵魂。必须承认，作为第一代真正意义上量子计算机兼强人工智能的研发者，您的确有资格在这样一个场合批判我这个老古董。” 美国代表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代表美国国家科学院正式向您发出邀请，美国愿意为您提供全世界最先进的实验室，最优秀的科研团队，以及各项计算机科学界奖章的提名，我相信您摘得这些荣誉不过是时间问题。同时，美国愿意购买您身边这位机器人小姐的专利权，我们会给您开出一个满意的价格。” “我拒绝。”美国代表话音刚落，青年人就作出了回答。 美国代表呆住了，他想过请求可能会被拒绝，但没想到对方会回答的这么干脆。 “如果您是打算将这项技术贡献给您祖国的发展，我表示理解。” 林曦源撇撇嘴：“我不接受您的邀请，是因为我相信我自己的实验室就是全世界最好的，另外，我不需要一个语言都不通的团队成为我的阻碍。至于夏娃——我不会将她交给任何人，任何国家政府、社会团体和公民都无权将一名拥有自我意识的自由人个体当做商品进行交易！” “你在胡说什么！”中国代表拍案而起，“机器人怎么会拥有自由意志！就算它是人工智能，哪里能享受人类公民一样权利！” “先生，请注意您的用词。”林曦源淡淡道，“我说的是‘自我意识’而非‘自由意志’。生命是否拥有自由意志这个问题生物学界到现在都还没有定论，我不想把这个问题上升到哲学层次。我只是想告诉在座的各位，夏娃和你们每个人一样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她拥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世界观和价值观，有自洽的生命模式，甚至比你们的更好。” 中国代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是在挑战整个人类吗？” “您可以这么认为。” 哄的一声会场炸开了锅，但此时响起的是一片谩骂声和嘲笑声。 “狂妄之徒！”有人大喊。 “谁给你的自信挑战造物的主？” 霍华德站起身来，拍了拍麦克风示意大家安静，然后直视青年的眼睛。 “年轻人，我敬佩您的天赋与创造力，但我不认为一台机器如您所说的那样，能挑战人类几百万年的进化历程。” 林曦源耸耸肩：“这么说吧，我把她造出来的时候，她只是一台两英寸软盘那么大的主机。你今天见到的夏娃，其实大部分是她自己进化而来的。” “你是说，它会自我更新？” 青年点点头：“夏娃的人格也并非我所创造出来的，自从我刚一将她接通电源，她就立刻控制了我所在大楼里的三十台微机。后来经过一些交流，我在她的协助下为她制作了这具躯体。” “我很好奇一台会思考的机器第一次睁眼看见世界，它问的第一个问题是什么。”法国代表笑了笑。 “我问的是，你是谁。”夏娃微笑着回答。 “喔，这和我的想法可不太一样。” “不是每个婴儿一出生就会进行哲学思考的。” “那又能代表什么！”苏联代表大声说道，“人类之所以立足于自然界，全归功于大脑深处珍贵的创造力，这种创造力是可以用木棍和石头制造出航天飞机的，哪里是一个进化算法能媲美的！” 林曦源皱皱眉，这是他走进大会会场第一次露出冷笑和不屑之外的表情：“工程师先生，您好像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我想表达的是夏娃创造了一个自洽的机械生命体系，可不是您所认为的算法迭代更新。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她体现的创造力令我也为之慨叹。” “把手举起来。”他扭头对夏娃说。 夏娃挽起风衣的袖口，将双手高高地举起，少女纤细的双手在阳光下呈现半透明的晶莹质感，让霍华德想起了一位华人老友送给他的冰瓷茶具。 “这种仿生材料不是我所发明的，是夏娃用硅和氮代替了胶原蛋白中的碳骨架而成的。除此之外，她还有多孔碳复合超级电容，液泵式人工心脏，25米长的量子神经导线，全身机械骨骼和遍布橡胶血管的纳米修补颗粒。她的系统里储存了七套化学放能反应的信息，因此她可以像动物一样呼吸氧气，或者像植物呼吸二氧化碳，甚至是氮气和二氧化硫。她能从食物和阳光中获取能量，在受到轻度伤害后会利用丙烯酸树脂进行自修复。她的奔跑速度能追赶上高速行驶的汽车，纵跳高度超过3米。钛合金防护层能在100米距离内承受大口径手枪射击，裸身可抵抗六十米深的水压，生化武器对她无效，对次声波和伽马射线不敏感。” 林曦源舔舔发干的嘴唇，继续说道：“其实作为一名负责人的科技工作者，我认为称乎夏娃为机器人是不甚严谨的。所以我提议，我们不妨将这种全新的，以硅化结构作为核心的生命定义为——硅基人类，如何？”他眨眨眼，热切地环视四周。 “你是在玩弄人类的概念！”一名学者站起来，大声咆哮，动作之大甚至带翻了座椅，“你这个骗子！无耻之徒！人类不是一群掌握了科学技术的野兽！恰恰相反，人类与动物最大的区别是我们有感情。如果你一定要我们承认你带来的婊子是人类的话，那么回答我的最后一个问题，她会爱吗？” 会场里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凝聚在青年的脸上，企图看出一点慌乱的神色，哪怕这个问题仅仅能让他感到一点棘手也好。 他们看见青年的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冰冷至极的笑容，然后一语震惊四座： “会的，她当然会。” “正如千百年来每个人类文明一样，你，你们，你们所有人，都陷入了一个怪圈，因为你们的先祖在建立文明时把人类所谓的情感神化了。你们认为亲情，爱情，友情，仇恨，快乐，愤怒，哀伤，恐惧等等这些感觉是至高无上的，甚至在进行科学研究的同时也主观地加入了这些因素，即使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也难免动摇。你们认为人类的情感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但你们却忽略了自然界一个最普遍的规律。”林曦源眼里闪烁着疯狂的嘲讽，“刚出生的羊羔知道依恋母羊，母牛在牛犊被出售时会攻击进行交易的人类。人类的情感不过是这些动物潜意识的一种变形罢了。至于它的成因，再简单不过了，脑活动是受激素或神经递质所调节的，譬如多巴胺的释放会使人产生愉悦的感觉，这是上个世纪的生物学成果。只要抓住这个关键，我只需要为夏娃设计几个小小的算法来控制头部信息物质的释放就可以实现。” “遥远的星河沉默， 风儿穿过林海， 白色穹顶上的旅者， 守望着时光的尽头......” 女孩动听的嗓音仿佛微风绕过竹笛，奏响了一支没有旋律的缥缈乐章。 林曦源深情地注视着女孩的眼眸道：“夏娃最喜欢茂纳凯亚的星空，尤其是当有风吹过山林的时候，她会站在天文台上遥望海面与天空的交界线，因为她说，这风就像从宇宙深处吹来的，会吹散旅行者一生的磨难和痛苦。她和你们不一样的是，夏娃永远不会孤独和悲伤，她对世界的热爱将深深镌刻在她的基因里，这是来自星空的祝福，祝福她度过幸福的一生。” “啪！” 一声玻璃碎裂的脆响。 一名工程师的玻璃杯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的裤子上渗出了血迹，但他似乎毫不知觉。 “你……你刚刚说什么？她的基因？”工程师仍保持着一只手悬空的姿势。 林曦源点点头：“没错，她的基因，在制造夏娃躯体的时候我们遇到了惊人结构重复度，于是我想到了另一种方法，把夏娃的全部信息记录为一组四元数，储存在硅代的寡核苷酸芯片中，用气相沉积的方法导入一种类似细胞的简单结构，让这种结构自行复制，然后定向表达出夏娃的身体信息。” “那么，它也可以自我繁衍了？” “当然，我想不需要我再详细介绍您也可以明白夏娃是如何进行繁衍了，这些都是简单的中学知识。”林曦源微笑道。 一片死寂，这次是最为恐怖的沉默，这是在年轻人用一种粗暴至极的方式将人类的尊严践踏过后，来自图灵大会上千名人类精英最恐怖的沉默。 会场的角落里，一名须发皆白的学者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佝偻着年迈的身体，用颤抖的手指向林曦源。 “恶魔。”他的声音清楚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你亵渎了上帝的荣光。” “烧死他！”有人愤怒地吼道。 会场的秩序彻底失控，无数的鞋子，茶杯甚至钱夹和笔记本电脑纷纷朝年轻人投掷过去，愤怒的科学家甚至离开了席位，不顾一切地扑向林曦源。 “滚出去！” “滚回地狱里去！” 林曦源敏捷地躲过疯狂科学家的扑击，夏娃则在瞬间展现出远超人类的反应速度，她精准地接住了所有可能砸到林曦源的投掷物。在更多失去理智的学者接近两人前，林曦源反手拉开了会议厅的大门，来自各个媒体的记者立刻汹涌而入，暂时阻挡了科学家们的脚步，霍华德最后看见，年轻人拉住女孩的手，像两只轻盈的燕子，又仿佛君王出猎后凯旋离去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 2026年4月21日，德国，巴登符腾堡。 “衣服、钥匙、身份证、护照，还有信用卡和手机，这些都带好。”林曦源将双肩包里的物品一件一件地拿出展示给夏娃看，再一一放回，小心地将拉链拉好，戴在夏娃的肩膀上。 “我给你的电子账户里有五万美元的存款，身份证和护照都是合法的，不会被追踪到。四十分钟后符腾堡国际机场有一架飞往上海的小型班机，你就坐那架飞机回国，机票我放在背包的夹层里了。” 夏娃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林曦源：“你怎么办？” “我坐下一班飞机。”林曦源笑了笑，“两个人不能一起行动，否则更容易引起怀疑，这可不是电影里学到的。” 夏娃死死地盯着她的创造者的眼睛，似乎要从中看出些许端倪。 然而她什么都没有看到。 多瑙河上吹来细细的微风，仿佛情人温柔的轻抚，吹开落日下的一片波光粼粼。那天边的日轮早已渐渐沉没，从云间洒下橙红色的温暖的光晕，在接触到河面的一刹那，又立刻向外迸出万道金光。夕阳的余晖照耀在夏娃的白净的皮肤上，便给她也镀上了一层辉煌的颜色。 “你记住，从现在开始，你不叫夏娃，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一个叫夏娃的人，你的新名字在你的身份证上，我也只是一名普通的程序员。”林曦源摸了摸女孩的头，用郑重的声音说道，“去吧，我的小天使，在这个世界上，没人能伤害你。” 他的声音愈渐低微，最后一句话仿佛梦呓般的呢喃，只有渐渐的水声似是他对他创造物的回答。 女孩抬起双臂，像接住一片羽毛那样轻柔，轻轻地抱住年轻的造物者。 “我走了。” “你要小心。” 女孩慢慢地走出几步，却又回过头，她看见年轻人的脸上满是温和的笑容，并用力朝她挥挥手以示告别。 3小时前，符腾堡高速公路全线封锁，铁路网停运，机场关闭，港口管制，这架小型私人飞机，是逃离这座围城最后的方舟。 女孩当然知道，这世界上任何防火墙在她的量子大脑前都形同虚设，只要她愿意，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攻陷五角大楼，或者发射洲际导弹攻击莫斯科。只要她的造物者一声令下，她随时可以成为这个星球的神祗，任何人，任何文明都将拜倒在量子计算机的至高智慧之下。 然而她什么都没有做，就像敞开了堡垒的大门。 她流下了两滴眼泪，那是低浓度的硅酸钠溶液。 林曦源宛如一尊雕像般一直站在那里，注视着女孩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落日的光辉吞没最后一点阴影，远的让他再也看不见。 “嘿，伙计。” 一个陌生声音突兀地响起。 林曦源一扭头，发现一辆奔驰轿车不知什么时候停在旁边，霍华德从驾驶座内探出头，若有所思地望向地平线的方向。 “上车。” 林曦源重新把目光投向远方，转身毫不客气地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位。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再看霍华德一眼。 “去宾利法小屋，22号。” 霍华德拍拍方向盘，引擎便自动轰响起来。汽车平稳地行驶在河堤上，两旁的景物飞速向后退去。 林曦源指指方向盘：“自动驾驶？” “是啊，今年的最新款。”霍华德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和你的小天使一比，我们这些所谓的人工智能简直就像原始人在石壁上的涂鸦。” 林曦源的表情波澜不惊。 “你刚刚放走了5000亿美元。”霍华德说。 “什么意思？” “你真应该留下来见识见识昨晚那场面，北约开出的价钱能让你瞬间成为世界首富。自从南斯拉夫事件后苏联还不方便把手插进西欧来，但是不论在哪一个国家眼里，你和你的夏娃都堪比一颗原子弹爆炸带来的关注度。”霍华德看向林曦源，却发现后者依然眺望着远方的落日，“5000亿还是我的保守估计，你的作品只要拆下来任何一个零件都足以令两大阵营为之疯狂。哪怕你现在要求用整个纽约交换制造夏娃的技术，恐怕美国政府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哦，是吗……”青年报以极其敷衍的回答。 霍华德突然坐直了身子，目光灼灼地盯着青年人，低声问道：“传说造物者按照自己的模样创造了亚当，又用亚当的肋骨创造了夏娃。你既然已经创造了夏娃，难道说，你还有一个亚当？” 他眼里的火焰仿佛要透过瞳孔喷射而出，把年轻人从头到脚燃烧殆尽。 年轻人依旧像雕塑般沉默着，望向窗外。 豪华轿车里莫名一片寂静。 霍华德仔细的打量着面前的东方青年，落日已经沉入了地平线下，留下漫天的红霞依然闪耀着葡萄酒般醉人的颜色，被泼洒进车里，把靠在窗前的年轻人也染上了同样的色彩。霍华德头一次发现这名年轻人似乎不是那么令人讨厌。他失去了计算机峰会上的飞扬跋扈，变得安静、谦卑、与世无争，像一幅淡淡的东方水墨画。似乎夏娃走了，也带走了他生命中唯一的活力。 良久，霍华德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 “没有。”林曦源轻轻地说，“我不是造物的神，我也从没有把自己放在这样一个位置上过，如果您一定要问，那就把我看作是亚当吧。” 霍华德缓缓靠回椅背上。 “你果然还是像小时候一样。”霍华德说。 “嗯？”林曦源眉头一挑，“主席先生，你我之前有过交集吗？” “你从小就是个早熟的孩子，你的天赋给予你的是与你所处年龄段毫不相符的洞察力与思考力，你像一个成年人那样思考，甚至远胜常人。”霍华德没有回答他的话，自顾自地说起来，“但我能想象到，这种思考会让你在整个少年时代活的有多孤独，你无法理解你的同龄人的话题，因为在你看来，午餐吃什么菜，买什么样式的背包跟这颗星球上的两军对峙相比都无聊到不值一提。这就直接导致了你被几乎所有人孤立在群体之外。这是阿尔伯特综合征典型的致病因素，你还……” 霍华德停住了，因为年轻人的眼神逐渐化作冰冷，像无数刀枪剑戟交错的森林，只是被瞪上一眼，就让人感觉凉气沿着脊梁爬上来。 “别那么紧张，伙计。”霍华德耸耸肩，“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生活过，总会留下无数难以磨灭的痕迹。即使你已经很努力地去消除你的存在，但互联网就像一个黑洞，但总有你触及不到的地方。” 林曦源的眼神渐渐暗淡了，别过头去。 “你的目的是什么？” “没有目的。” “你在撒谎。”霍华德平静地说。 年轻人的姿势僵硬了。 “人类都有一个共性，会本能地害怕和自己外貌相似的事物，尤其是会跑，跳，移动，甚至思考的这样的东西。按照合理的推测，如果你希望创造一样有可能超越人类智慧的事物，你的潜意识也会驱使你将它的形貌朝远离自身物种的方向更改。”霍华德娓娓道来，“我在苏黎世联邦理工大学攻读的就是心理学专业，所以我相信自己的判断。你的目的绝非创造一台类人机器这么简单。” 林曦源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依你看，我应该有什么目的呢？” 霍华德微微一笑：“我去过西伯利亚北边的苔原，那里的猎人经常使用一种像麋鹿一样的陷阱装置，配上调制过的香料狩猎。用这种陷阱他们可以捕获到一些鹿类动物，甚至是棕熊。原理其实很简单，用动物的外形迷惑猎物，在用气味让猎物相信它们看到了自己的同类，这招在动物的发情期尤为奏效，当它们靠近装置时，隐蔽的捕兽夹就会紧紧抓住猎物。现在，一个像人一样的陷阱被制造出来了。那么，我的猎人先生，您的目标又是什么呢？一个拥有像哺乳动物一样繁衍能力的机器人，您希望给这个世界带来些什么呢？” 林曦源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像刚刚听了一个极其好笑的笑话一样，他弯下腰，可以看到他的整个身体都因大笑而不断抽动。 许久他直起身，重新恢复淡漠的表情。 “所以你是来开导我的吗？” “不。”霍华德道，“我只是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不要以战争的形式进行。” 林曦源诧异地看向老人。 霍华德耸耸肩，淡淡一笑：“没什么好惊讶的，每个人总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来得这么快！”霍华德一脚踩死油门，切换回手动操作模式，豪华跑车的引擎爆发出猛兽般的怒吼，宛如离弦之箭窜了出去。尾行的车辆立刻加速，光学迷彩被揭开，露出蓝色北极星尖锐的棱角。 林曦源突然坐直，眼里闪过一道凌厉的光。 “停车！” “开什么玩笑？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你在干什么？！” 林曦源伸手拔掉了车钥匙，汽车瞬间熄火，制动系统立刻抱死了轮轴。年轻人打开车门，在跳下车之前，他把一个黑色的硬盘拍在霍华德手里。 “这是什么？” “记住你说的话，我们谁都不希望看到战争。”林曦源重重关上车门，“这是我对世界的答复。” “回来！你要去哪？” 霍华德试图下车阻拦，但年轻人已经抢先一步把车门锁死，并把钥匙远远地丢出去。他看见林曦源手揣在衣兜里，闲庭信步般，沿着高架桥一步一步向远处走去。 灰色的面包车在不远处停下，全副武装的北约特种部队鱼贯而出，他们穿着威力巨大的单兵外骨骼装甲，十六人分散成四个小组，在防弹盾牌的掩护下井然有序地前移，宛如一堵钢铁长城，朝年轻人缓缓包围。 轰鸣声自头顶传来，霍华德抬头，一架武装直升机呼啸而过。这一刻是如此的熟悉，勾起了霍华德尚未遥远的回忆，一时间他的眼前模糊了，分不清现实和回忆，或许两者的时空在此刻重叠，痛苦和不安的感觉再一次涌上心头。 ...... 2021年，阿富汗，喀布尔。 霍华德是被人摇醒的，他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人粗暴地塞进汽车，一件防弹衣披在他身上。 “快走，快走！”副驾驶座上的人对司机说，霍华德探头向车窗外望去，清晨的城市尚还笼罩在黑暗之中，远处隐约传来零星的枪声。 “嘿，老兄！看我看我！”副驾驶座上的人朝他招手。霍华德揉了揉眼睛，他认识这个一等兵，是机场的警卫，他之前去军营做网络维护的时候见过这个人。 “老天，发生什么了？”霍华德问。 “五角大楼的命令。”一等兵十分费力地把卡进防弹护甲里面的衣角拽出来，显然他也是刚刚才被叫起来，“我们要撤了，所有部队，今天中午之前必须撤出阿富汗。” “为什么？我们不是来协助这里的人民建立民主政府的吗？” “不知道，但我们收到命令，反抗武装马上就要打进来了，昨天夜里已经和政府军交上火了。” 远处的地平线逐渐露出了鱼肚白，机场的状况是霍华德始料未及的，原本空旷的跑道上此刻挤满了身穿各种长袍的平民，他们正围着一架C17运输机，飞机周围有全副武装的美军士兵正在驱赶民众。 汽车横冲直撞地开进人群，一个急刹车停在了舱门前。一等兵立刻下车，打开后排车门，还不等霍华德反应便一把将他拉出来。 “快上去坐好！”他把霍华德拽到登机架上，随即转身加入了驱赶地行列。 霍华德呆呆地看着下方的一片混乱，他看到喀布尔的平民正在用一种乞求的眼神看着他身后的飞机，仿佛这是逃离苦海的诺亚方舟。远处还有越来越多的人在朝这边聚集。一年前他作为这个星球上最强大的国家的军队代表来到这片古老的中亚土地，为这里的人民带来自由灯塔的光辉，而现在灯塔收敛了光，最强大的军队像丧家之犬一样仓皇离开。阳光刺得霍华德睁不开眼，直到有人将他拉进机舱里。 “人数齐了，快起飞！” 士兵鱼贯而入，舱门落下，在一片惊呼声中，飞行员竟然在挤满了人的跑道上强行起飞！ “你门在干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喝。霍华德探身朝窗外看去，舱门外的悬架上居然挂了两个人！ “真他妈见鬼！”一个大兵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手动打开了舱门，一时间冷风呼啸着充满了整个机舱。 “松手！”他举起枪，威胁其中的一名老妇人。 老妇人带着哭腔向他乞求着什么，露出怀中大约十几岁的孩子，但风声盖过了她的呜咽，只见士兵猛地一脚将两人踹了下去，随后舱门重重地关上，地面上似乎传来了惊叫。 霍华德浑身颤抖，紧紧地攥住胸口的十字架，他认识那名老妇人，是他的邻居，她是一位坚定的基督教徒，在这个有着严厉教法的国家，她的信仰显然会给自己带来很大的麻烦。1989年苏军撤出阿富汗后她和她的家人也随行离开了故乡。2002年宗教政府被推翻，她也返回了喀布尔，那个十几岁的孩子是她的儿子。霍华德胸口的十字架便是老妇人化了手上的银镯打出来送给他的，她常说霍华德是造物者派来拯救这个国家的，他们是上帝的使者，为这个愚昧落后的国家带来自由和民主的希望。 一架护航的黑鹰低空掠过，又引起了机场民众一波追赶的热潮，这是霍华德对这个国家最后的记忆。 ...... 年轻人依旧悠悠地漫步，似乎完全没有察觉身后的异样。夜色逐渐拉开了大幕，在特战队员用电击枪击倒他的前一瞬间，面对繁星亮起的方向，他用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轻轻问道： “我又在等……谁的答复呢？” 符腾堡的灯亮了，恰如这座城市过去的岁月。 晚风清冷。 ...... 民众的情绪终于爆发了。 尽管两大阵营极力做好保密工作，有关“量子霸权”、“硅基人类”的消息依然不胫而走。霍华德的判断没有错，一石激起千层浪，图灵大会事件造成的舆论反响的确堪比一枚核弹爆炸。游行的队伍已经排到了爱丽舍宫的门口，多个国家发生借清除机器人间谍为名的暴乱，人们高呼着“打倒机器恶魔”、“捍卫上帝荣光”的口号，手里的动作却让这场闹剧俨然变了味。 对强人工智能乃至一切电子设备的恐惧从欧洲大陆向外蔓延，这一恐慌直接导致IT产业的资金链断裂。继1929年以来，华尔街再次上演了股票抛售的狂欢。 在此之前，美国加州法院受理了一起可笑的案件，一名中年男子在家中用锤子杀死了自己熟睡的妻子，原因是怀疑她是硅基人派来潜入人类的卧底。该男子坚称自己是保卫人类的英雄，理应无罪释放，并要求联邦政府授予其“荣誉市民”称号。 这当然是在无理取闹，但这名男子的行为在网络上竟然收到了相当多人的支持。舆论的矛头开始由最初对人工智能的恐惧转向政府的不作为，其中不乏一些无政府主义者的煽动，但民众的怒火已经濒临脱控的边缘。 德国政府立刻意识到自己手里正握着一个烫手山芋，于是在2026年的国际劳动节前夕将林曦源引渡到美国。然而这一举动却引发了东方阵营的强烈不满，他们在各大媒体和外交场合公开抨击西方政府这一非法行为，并将舰队派遣到公海。但美国的态度同样强硬，理由是他们彻查了该名男子的行踪，发现可能存在非法窃取美国军方机密的行为。据相关媒体报道，林曦源在军事法庭上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但当审判长问起同行女性的下落时，林曦源选择了沉默。 7月12日，北约政府放出消息，联邦最高法院判决林曦源罪名成立，处无期徒刑。 这不免再次激起一片批判的声音，有人认为在图灵大会事件尚未明了之前，如此匆忙地宣布审判结果是一种极不负责任的行为。也有人认为林曦源罪证翔实，本人已经严重威胁到国际社会的安全，应当处以更严厉的刑罚，至于图灵大会的事情，不过是嫌疑人做出的哗众取宠之事，无需大力追究。 但西方阵营随即销声匿迹，即使是面对克洛梅耶夫政府的军事威胁，北约也选择了避其锋芒，不论是身处哪一派的舆论中心，随着日子一天天的掀过，想象中的终极毁灭没有降临，柴米油盐的生活依旧平淡。渐渐的阴云散了，曾经的恐惧源头成了人们饭后的谈资，企业、工厂、学校照常运转。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那个叫“林曦源”的人，终究会和这颗星球上出现过的七十亿个名字一样被悄然淡忘。 …… 2027年1月7日，中国，河南，南阳。 “秋生妹子！咋不见你们家小涛呢？” 一大清早，香兰婶的大嗓门就在楼梯间回荡。 “哦，是香兰姐啊，小涛上学去了。”秋生顶着满头的卷发棒，睡眼惺忪地从门后探出头来。 “上学？这大过年的，咋还上学啊？” “唉，姐，小涛都高三了，就剩几个月就该高考了。” “哦——高三了啊……好啊，高考好啊。哎，你家小涛学习好，肯定能考上好大学！” 跟秋生打过招呼，香兰婶拎着一袋垃圾摇摇晃晃朝楼下走去，拐角处视线不好，迎面撞上一个上楼的人。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来人立刻上前搀扶。 香兰揉揉眼，一愣，面前正俏生生站着一个她从没见过的大姑娘，她不禁疑惑：“大妹子，你找谁啊？” 女孩耳根微微发红，有些局促地说道：“大婶，我是五楼新搬进来的，今天来挪家具。” 一听是新住户，香兰婶立刻高兴起来了，赶忙寒暄道：“搬家好啊！大妹子，以后大家就是邻居了。哎，咋没见车呢？” “我走的快，搬家公司还在后面呢。” “哎……大妹子，你长得可真俊啊，你是干什么的？在这里久住吗？” “大婶，我在一中当老师，就在这附近，以后可能会一直住下去吧。” “妹子结婚了吗？” “还没呢……” 香兰婶高兴地挽起女孩的胳膊，“唉，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这样，整天只顾着工作，就不知道早点成家，你要是不嫌弃，大婶还可以给你介绍几个……” …… 2143年10月12日，同步轨道，帕斯特利·斯坦福号空间站，凯文私人护理中心。 病床上的老人紧闭双眼，奄奄一息，即使有高度发达的医疗技术支撑，他仍然不可逆转地走向死亡。 老人的妻子半跪在床前，紧紧握住他枯槁的手，她的眼里闪烁着泪光，但仍带着微笑，手指摩挲着他皮肤上的皱纹，轻轻地说： “去吧，老头子，安心去吧……” 老人似乎听到了妻子的安抚，他皱缩的面庞浮现出一丝笑容，呼吸渐渐停止。 “3182号，检测到生命体征降低，3182号，检测到生命体征降低......公民死亡。”冰冷的电子音响起。 医师朝老人的妻子点点头，后者站起来，两人共同目视着地板缓缓裂开，自动化病床带着老人的遗体传送至远处的太空墓场。 太空城旋转到了地球的近日面，太阳从这颗星球的边缘升起，灼烈的光和热刺破一亿公里的黑暗，穿透舷窗，照亮了两人冰瓷般晶莹剔透的皮肤和眼中最后的怜悯。 在一片医疗机械的嗡鸣中，太空城迎来了辉煌的白昼。 最后一名碳基人类，宣告死亡。 …… 极深的地下，金属镀面的空间向黑暗中延伸，只有仪器的指示灯成为唯一的光源。
穿一身肥大运动服的人正握着扫帚，一点一点清扫着光洁的地板，扫地机器人默默从他身边绕过，他抬头看了一眼，鸭舌帽和口罩挡住脸看不出性别，又低下头继续手里的动作。
“这是最后一批。”工程师把手中的平板电脑递给老人，在他面前，一排直径约一米的长石英管镶嵌在墙壁上，周身凝结着厚厚的冰霜，让人看不清里面的东西。
霍华德点点头：“身份证和个人资料都已经准备好了，运输机三分钟后在机场降落，把剩下的营养液输完就可以送上去了。”
“先生，能请教你一个问题吗？”工程师伸手在石英管上抹了一把，立刻被液氮的温度冻的缩回手，冰霜消去，露出了管内浸泡的东西——一个赤裸的人！
“在这批硅基人类的源代码里，你曾经添加过一个自循环指令，修改了硅基人的生殖器官，让其更像人类。”
“有什么问题吗？”霍华德问。
“从生理学和制造学上讲，这个修改对种群的繁衍并没有带来多大利益，硅基人拥有更高效的生殖系统，不需要刻意模仿碳基人类。除非……”工程师欲言又止。
“除非什么？”
“除非……你想让他们和人类繁殖。”工程师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多么可笑的一句话，自嘲地摆摆手。 霍华德也笑了：“这可真是个疯狂的想法。”
“啊，我也就是……”
“不过的确有它的道理。”
工程师眼瞬间瞪直了，像发现新大陆般打量着霍华德。
“年轻人，不要被知识限制了你的想象力。”霍华德哈哈一笑，抬手拍了拍面前的石英管。
“两个连属于不属于一界都很难说的物种，能生出什么样的后代？”工程师陷入了沉思，“就算你修改了硅基人的生殖器官，要知道，人类胚胎在高浓度的硅酸盐溶液中也是无法存活的。”
霍华德笑而不答。
“自循环指令会指导寡核苷酸芯片将基因信息复制一倍，这样，硅基人的生殖细胞可以就直接进行孤生殖。”工程师突然萌生了一个极其恐怖的想法，寒意像蛇沿着他的脊背爬上来。
“见鬼！这玩意和人类生出的，还是硅基人！呃……” 黑洞洞的枪口直指他的眉心，柯尔特的枪膛里渗出丝丝枪油的味道，当首席工程师还未适应眼前场景的瞬间转换时，霍华德毫不犹豫地扣响了扳机。 扫地的人走过工程师的身边，漠然地瞥了一眼鲜血在地板上绘出的怪异图腾。
“你这个领路人当的可真清闲啊。”霍华德随手扔掉手枪，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帕擦拭手上并不存在的血迹，“这个地方三小时后就会被炸毁，我现在不缺保洁员。”
扫地的人摘掉鸭舌帽，一把扯掉口罩和领巾，露出一张瓷器般雕刻完美的面庞。他露齿一笑，瞬间的魅力足以倾倒来自任何国家的女性。
“你不也一样，拿枪的手那么稳，居然甘心做一个无聊茶话会的主席。”
“祈求一个水晶般纯净的新世界，就总得有人把手弄脏。”霍华德转过身，直视男人的眼睛，二氧化硅晶状体的切面反射出无数个他的重叠的影像，“你倒是提醒了我，那孩子和我之前想的都太简单了，从来没有不存在战争的革命，好的基因吞并差的基因，哺乳动物取代爬行动物，人类用刀斧和火焰掠夺了野兽主宰的土地，正如它们在百万年前的掠夺一样。从自然选择开始的那一天起，战火就从未在这颗星球上熄灭。”
男人哈哈大笑：“说的漂亮啊，主席先生，和您合作总是这么令人愉快。”
“那是当然，亚当。”
时2029年4月12日。 ---------------愉快的分割线------------------ 古早的文了，部分情节略有改动。在这个世界观里，苏联并没有解体，以谢尔盖亚-克洛梅耶夫为首的苏军将领于1991年12月24日发动了军事政变，成立了以克洛梅耶夫为中心的领导集体。新政府在军事上解散了华沙条约组织，与美国为首的西方阵营签订了核裁军协议。但新政府保守的做法引起了原条约国的不满，在一些政治敏感地区爆发了更加激烈的军事冲突。此外，新兴的第三世界国家也逐渐成为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在这个架空世界里，冷战的阴霾仍然挥之不去。 有时间我会尝试写个长篇续集 可能...... 吧......
| 
.png)
.png)
.p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