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林曦源 于 2022-6-19 12:29 编辑
“新华社电:当地时间7月12日,美国众议院司法委员会就《美国国家航空暨太空法案》第三修正案举行听证会,作为对近期美国多地抗议游行的回应。据美联社报道,此次会议议案包括解散众议院航空暨太空探索委员会、关闭NASA部分在运行设施、调整国家航空航天专项资金流向等14项内容。预计相关议案最快将于下周在众议院进行投票。此前,IVRI人权委员会在全美范围内,共计50个州,3144个城市进行了民意调查。调查结果显示,超过82%的受访者认为深空探索属于浪费国家资源的行为,其中,64%的人认为政府需要关闭NASA。
‘这个结果是相当令人遗憾的,’众议院主席威廉.马丁内兹表示,‘但毫无疑问,载人航天是一项回报甚微的投资,这种浪费纳税人资源的行为是不能被容忍的。这项法案的出台是完全顺应美国人民的意愿的,我认为这代表着民主思想的进步。’此外,关于记者提问的意识上传合法化的提案,马丁内兹称将积极推动多方面的会谈......”
林曦源摘下AR眼镜,从抽屉里取出左轮手枪,熟练地用镊子取出枪管内密封的黄油塞,用抹布擦干膛线上残余的黄油。这种老式的枪支不会被武器管理系统记录,是拿来自杀的绝好工具。
他往转轮里塞入一颗子弹,压倒击锤,对准自己的下巴——如果此时扣下扳机,他将有六分之一的几率与这个世界说再见。
林曦源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尽管已经演练了很多次,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身体的求生本能让他的心跳加速,手心微微冒汗。在闭上眼睛决定开枪的前一瞬间,他的余光瞟见了墙上弹出的红色感叹号。
真是扫兴。他敲了敲墙壁,唤醒了简陋的智能家居系统,一个长得很像扫地机器人的全息投影仪——它确实如此,在第一次开机之前,林曦源一直认为自己买了一台扫地机器人,当他意识到自己下错订单的时候,已经过了退货期限——缓缓靠近床边,投出淡淡的相干光,Neo那只滑稽的兔子虚拟形象也随之出现在屋里。
“老兄,你确定要为你的城市打破蝉联三年的0自杀率记录吗?”兔子弹出一个对话框。
“你又想兜售你那小药片?”林曦源有气无力地说道,“我说过,我没有失网症,如果想赚钱,你还是另找冤大头吧。”
“嗨嗨,你怎么知道我最近碰到一单大生意?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兔子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热切,“别说我不够兄弟,有个大老板花大价钱雇我办事情,办成了咱们三七分,我七你三。”
林曦源上下打量了一下兔子,可惜这台全息仪的型号太旧了,看不出更清晰的表情。
“如果你是想劝我不要自杀,起码编个像样的理由,如果在街边卖假药也算大生意,你早就上福布斯榜了。”
“哎呀真不是这个!”Neo发送了一个窗口抖动,兔子的形象扭曲了一下,“真的是大生意,机票我发你账户了,今天下午的飞机,你爱来不来,别怪哥们我发财不带你。”
“哦对了,雇主跟我说,它可以提供你父母的信息。”Neo发完最后一句话就下线了,投影仪滴溜溜一转,便拐回去充电了。
最后一句话宛如晴天霹雳,林曦源从床上一跃而起,带上AR眼镜,挥手打开自己的个人主页,钱包里赫然多出一张首都机场的机票。林曦源死死盯着这张机票,他太了解Neo了,8年的同窗经历告诉他,这个人绝对不是那种大方到花一张头等舱机票的钱来哄骗他的人。准确的说,如果在二者之间做选择,他绝对会说:我们来世再做好兄弟。
林曦源把枪扔回抽屉,接着在柜子里翻找起来,从最下方地夹层中抽出落满灰尘的行李箱,眼镜却提醒他这件行李箱超出了托运尺寸。他想了想,又塞了回去,随手从衣架上拿下一件外套塞进公文包,从无尘舱里拿出毕业舞会才舍得戴的那块山寨欧米茄,便匆匆走出门。
天上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宽阔的街道上只有寥寥数人在漫无目的地闲逛。一个行人从身边经过,避雨器吹出的水滴被甩到林曦源身上,他警觉地竖起衣领,遮住后颈上丑陋的伤疤。那是一块裸露的金属片,也是父母不辞而别留下的唯一信息。路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林曦源没有理会,把眼镜调成灰色,隐藏自己的眼睛。AR眼镜发出两束柔和的光线,投射在视网膜上,他便进入了另一个城市——楼房被镀上绚丽的灯光,天空被各色全息影像遮盖,街道上男男女女的虚拟形象络绎不绝。这是北京接入IVRI (International Virtual Reality Internet,国际虚拟现实互联网) 的第七年,随着量子计算机的发展,人们意识到量子信息在对冲经济领域的巨大潜力。截至2042年,全球64%的工业生产和几乎全部的第三产业都转入了虚拟现实空间。 基于QKD (quantum key distribution,量子密钥分发) 技术的物联网系统迅速接管了各国主要的行政、工业、金融乃至军事部门。第102届联大会议通过了《关于各国使用和维护国际虚拟现实互联网所应遵守原则的条约》,《条约》宣布了各国在量子经济和政治领域进行高度合作的意向,其中,《关于公开战争资源分配的议定书》被认为是维护地区和平的重要保障。受益于IVRI高度发达的联络性,全球政治博弈、金融交易乃至一切社会资源的分配都是绝对公开透明的。因此有学者认为,IVRI真正引领人类文明进入了民主时代。
......
“欢迎来到新纽约。”海关机器人吐出一张薄薄的塑料卡片,里面是新纽约市的旅游指南和一个铷原子对,这个纠缠态会在15天14小时零7分后完全退相干,代表着他的旅游签证到期。
“欢迎来到自由世界!”林曦源一转头,一个胖子便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熊抱。
“你又胖了!”林曦源艰难的推开Neo,胖子的AR眼镜磕的他眼眶生疼,“你就不能把这玩意摘下来说话。”
Neo摆摆手,他的眼镜不同于正常的款式,而是一个硕大的金属块被塑料绑带捆在头上,很像老式的VR显示器,看起来十分滑稽,“这可是最新的潜水限量款,北美直售!能抗住150米深的水压,据说还能防蒸气。”他自称“量子后人类”,是虚拟现实技术的狂热支持者,就算吃饭睡觉也从不摘下AR眼镜。
“你说的大生意是什么?别告诉我是合伙来美国卖假药。”林曦源在路上问道,轨道交通的透明车厢里只有他们二人,窗外偶尔有蓝色的灯光一闪而过,那是其他的车厢——他们正行驶在四十米深的地下空间。他看了看站次表,发现自己的英语词汇量根本不够用,好在眼镜贴心地帮他翻译成了中文。
“到地方你就知道了。”Neo摇摇头,“这个雇主很奇怪,一直是通过网络和我们联系的,他的账户也查不到。”他顿了顿,说道,“而且,他点名要见你......你在美国有认识的人吗?”
林曦源愈发疑惑,试图回忆自己那少得可怜的人际关系,他并不记得自己有这样一号朋友。他想再问些什么,却发现Neo已经开始打起了游戏。他打开IVRI,开始浏览今天的新闻,
“Oculus 13 pro新品发布会!超轻镜框,可编程机身,定义全新的IVRI体验......”
“重磅!黑马影星安吉.米列娃宣布出席本届戛纳电影节......”
“本台记者讯,《边境法案》谈判失败,海地共和国宣布进入国家战争状态......”
“NASA宣布国际探月空间站计划无限期推迟......”
一条新闻突然抓住了林曦源的视线,海地和多米尼加共和国关于边境问题的谈判陷入了僵局。而在此之前,双方都将本国的军队数据上传至IVRI战争资源管理库,这意味着根据《议定书》的条例,双方已经在准备通过战争模拟来达成目的。战争模拟在IVRI是一件大事,即使是大西洋上两个小国的冲突,也足以是接下来一段时间头条和地下赌场的重头戏。
“我们到了。”Neo摇了摇林曦源,把他从沉浸式的新闻报道中拽回现实。二人乘坐电梯一路到达地面,进入一栋高档写字楼,Neo轻车熟路地带他走进一间隐秘的会议室。屋里有三个人已经等候多时,一个精瘦的亚裔年轻人,和一个穿着西服,头发斑白的中年男人,还有一个黑袍巫师的虚拟形象——他们都没有穿戴任何电子设备,林曦源识趣地摘下眼镜,Neo则大摇大摆地找了个凳子坐下,察觉到另外三人看他的目光,他一脸无所谓地耸耸肩:“我从不摘眼镜。”
中年人没有搭理他,而是和蔼地和林曦源握手致意,用浑厚的嗓音进行自我介绍:“汤米.威廉姆斯,量子对冲经济顾问。”他指了指旁边的年轻人,“这是王文,前海军陆战队退役士官。”
王文摆摆手,淡淡地说道:“已经没有海军陆战队了。”
“有人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吗?”林曦源问到,他的话被自动翻译成英语。
威廉姆斯看向巫师,似乎想征求他的意见。巫师抬起头,他的帽兜下是深邃的星空,遮住了面容。
“你来介绍一下吧。”扬声器里传出单调的电子音。
威廉姆斯点点头,打开了一个窗口,显示的赫然是林曦源在地铁上浏览的新闻,此时,海地总统正在向民众做战争动员。
“根据阿加雷斯的消息,海地和多米尼加共和国将会在五天后,也就是西五区7月18日凌晨1点整进行战争模拟,对‘矩阵’的申请已经递交了安全理事会,预计明天就会被批准。”威廉姆斯介绍道,“根据我们公司的预测,海地共和国获得这场战争胜利的概率超过75%,根据战前协定,多米尼加共和国将会支付28%的外汇储备作为战争赔款。”
“怎么,你想帮多米尼加打赢这场战争?”王文问道。
“恰恰相反,我们要保证海地一定能获得这场战争的胜利。”威廉姆斯打开了一个新的窗口,里面是北美量子对冲基金交易数据,“但我们要设法控制多米尼加的战损比不超过45%。这样,根据《议定书》的条例,海地所接收的赔款金额需要等比下调4%,但由于相对论效应,卫星发放全球密钥是不同步的,在《议定书》生效前的一个微小时间段内,多米尼加汇入世界银行账户的赔偿金依然是原定的28%.”
“威廉姆斯的公司是海地能源部的主要供应商,他有接入世界银行金库的权限,只要稍加操作,这4%的差额就能汇入威廉的账户。”被称作阿加雷斯的巫师说道。
“一个低级的漏洞,”Neo兴奋地说道,“他们在发射卫星之前就该想到的,我们怎么做?”
林曦源突然站起来,转身朝门外走去。
“林曦源!”Neo急切地喊道,一把拽住他,“你干什么?”
林曦源转身愤怒地打掉Neo的手,盯着他被AR遮住的眼睛质问道:“我要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战争模拟运算是全球最高保密协议,不管在中国还是美国,敢打IVRI的主意都是三十年有期徒刑起步。你要是不想在ADX (佛罗伦萨监狱) 度过你的后半辈子,就趁早跟我回去!”
Neo涨红了脸,凑在林曦源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你知道4%的外汇储备是什么概念吗?整整300亿美元,300亿!这里面拿出一个点都够咱俩一辈子吃喝不愁了,你最近不是失业了吗?你不想搏一搏吗?”
林曦源一把推开他:“你要是想搏,就自己去搏吧,我宁可去卖假药,也不碰这东西!”
“林先生,稍安勿躁。”阿加雷斯突然说话,“我之前请Neo先生转达过,会提供关于你父母死因的消息。”
林曦源愣住了,泪水突然涌了出来,他抓起眼镜朝巫师扔过去,眼镜穿过全息影像,在地上摔得粉碎。
“老子不在乎!如果他们真的认我这个儿子,就不会把一个六岁的孩子推上实验台!他们就该死!”
所有人都沉默了,屋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扫地机器人工作发出的嗡嗡声。良久,Neo小心翼翼地戳了戳林曦源的肩膀,试探着问道:“要不,咱回去吧......”
“不。”林曦源擦掉脸上的泪水,整理了一下衣领,呼吸逐渐恢复平静。
“我们该怎么做?”
巫师兜帽下的星空依旧深邃,看不出任何表情。
......
“全面战争模拟是一个NP级别的问题,即使是‘矩阵’也只能在有限的多项式时间内求出一个在置信范围内的近似解。IVRI实现这一协议的方法是把问题拆分为多个数据包发送至全球三个‘矩阵’分别进行运算,这三台大型量子计算机分别位于日内瓦、芝加哥和深圳。”威廉姆斯在地图上标记出三个红点,“‘矩阵’运算完成后,数据会经卫星中转发送至位于圣多明各的数据终端。我们要做的就是在这三台大型机运算的过程中进行外部干预,调整运算结果的置信度。”
“为什么要进行外部干预,租用一颗商业卫星拦截数据不是更加方便吗?”林曦源问道,此时,王文和胖子已经分别抵达了日内瓦和圣多明各。
威廉姆斯苦笑一声:“如果这么简单,我也不会早早派人在芝加哥和深圳做准备了。IVRI采用的是量子二次加密技术,用我那台个人电脑算到宇宙末日都不可能破解。相比之下,使用物理手段进行外部干预反而是更简单的方法。”他带领林曦源走到一个隐秘的房间,这里只有一张全体感座椅。林曦源一坐上去,椅子便自动放下VR面罩,各种图像被直接投影在他的视网膜上。
“你应该懂得怎么用垃圾文件和量子木马拖慢自修复程序的运行速度,为我们的人争取时间。我记得你是量子网络工程专业毕业的。”威廉姆斯拍拍他的肩膀,“胖子负责接入圣多明各的终端机,王文负责日内瓦的矩阵,你们随时保持联系。”
“对了,阿加雷斯,是什么来头?”林曦源问道。
威廉姆斯无奈地摊手:“我也不清楚,我们之间的联络一直是通过网络进行的,我之前调查过他,但他的账户是假的。这老板的来头恐怕不小,海地战争、IVRI的漏洞都是他告诉我的——你对这个名字有什么看法吗?”
林曦源笑了笑:“阿加雷斯,所罗门王第二圣柱魔神,掌管来自地狱的军团。传说他拥有通晓未来的力量,能解答世间一切谜题,但说出的话却真假参半,不能使人信服。这或许在提醒我们,跟他打交道时要留个心眼。”
王文的对话框突然亮了起来:“我到了。”
林曦源将王文的AR眼镜接入量子通讯线路,看到了来自日内瓦的即时图像。这是一个广阔的地下空间,高约50米,似乎是一个巨大的隧道,黑暗向两端不断延伸出去。王文跺了跺脚,发出沉闷的响声,地面似乎是混凝土浇筑的,四周散落着说不出名字的巨大电子元件。
“你现在在什么地方?”林曦源问道。
“LHC,这里原来是全欧洲最大的粒子对撞机。”王文拧开手电筒环顾四周,找到了一个被焊住的管道口,“三年前被废弃了,零件大多被拆掉了,只剩下这个大洞没填。‘矩阵’就在下面。”
王文从从背包中拿出切割器,金属在二氧化碳激光的照射下迅速白炽熔化。不等断口冷却,他便掀开了封口的金属盖,这是一个一米见方的正方形管道,一直往地下延伸,看不到尽头。王文熟练地组装好牵引机,将绳子捆在腰间,穿戴好氧气面罩和动力外骨骼,便踏入那个洞口。牵引机缓缓转动,将王文送入通道的深处。
“我听威廉姆斯先生说,你是为了寻找你父母的消息才加入这次行动的。”通道还在向下延伸,王文便开始闲聊了起来,“很抱歉听的那些话。”
林曦源沉默了一会,说道:“你不会理解的。”
王文哈哈一笑:“我高中的成绩很不好,没考上大学,就随便找了一个社区大学混日子。还没毕业就被老爹送进了军队。我当时很生气,就报名加入海军陆战队,被派往伊拉克执行任务——我完成的很出色。在我回来之前,我已经快混到基地负责人了。结果老爹执意要求我请调回国内,我不听,反而转到了维和部队。那时候没有IVRI,就这样我们两三年都没有联系,直到有一次休假探亲,才发现他头发都白了。”王文顿了顿,“把我送进军队的是他,要求我退役的也是他。但我已经习惯了军队的生活,就没听他的。第二次接到老妈的电话,他已经是淋巴癌晚期了,癌细胞扩散到全身,他放弃了治疗,自作主张地用医药费给我买了套房子。那时候我才明白,老爹他从来不是想让我有多大的成就,他只想让我学会有尊严地活着。”
“后来呢?”
“后来......军队也解散了。”
两人都沉默了,耳机里只剩下牵引机的嗡鸣声。地底温度开始逐渐下降,王文打开了恒温服,呼出的水汽在面罩上变成了雾蒙蒙的凝霜。
“我不记得我父母是谁,”林曦源突然开口,“他们在我六岁那年就死了。我们是第一批接受脑机融合感知实验的实验者,实验失败了,只有我活了下来。”
他把手伸向后颈,撩开头发,指尖传来金属冰凉的触感。
“我最后的记忆,就是他们被人从病房推出来,像睡着了一样。我被送到福利院,在那里读书长大,身边没有一个人知道我父母的消息。警察在我的档案上写的是‘被遗弃’。我恨他们,恨他们不明不白地把我抛弃在那里,恨他们亲手把自己的孩子送上死亡率极高的实验台。但我却不知道自己在恨谁,我找不到任何关于他们的信息,就好像从来都不曾有过这两个人。这段记忆折磨了我二十年,有一瞬间我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也许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被遗弃的孤儿,那段记忆只是我臆想出来聊以自慰的东西。”
“放宽心,朋友。”王文说道,“威廉姆斯先生不是说,等这次行动结束,阿加雷斯就会告诉你所有关于你父母的消息......等等,我想我找到了!”
林曦源这才发现四周的洞壁上已经结上了厚厚的冰霜,王文用外骨骼用力撑住四周才能勉强稳定住身体。脚下是一个被冻住的排气扇,王文一脚把它踹了下去,便进入了一个广阔的地下空间。
“注意你的氧气余量,这里的氮气含量超过了97%,没有氧气面罩你会窒息的。”林曦源快速浏览了一下王文身上的传感器传输回的数据,接着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这是一个深度超过两百米的巨型空洞,下方是一望无际的白色海洋——那是液氮的海洋,透过氤氲的蒸汽可以看到浸泡的量子超导线路,电子在其中畅通无阻地奔流不息。在这片量子之海上方的空间中,每隔一定距离就有一个半透明的玻璃球,被纳米丝线悬挂在金属苍穹上,它们就是这地下世界的日月星辰。王文此刻正在其中一个圆球的正上方,他掏出激光器,用电磁铁把它固定在穹顶上,西五区时间值7月18日凌晨12点51分。
“搞定了。这东西该怎么用?”王文兴奋的问道。
“等它开始运算。”林曦源快速接入了激光器的控制系统,芝加哥和深圳的行动队也陆续发来了消息,“那些玻璃球就是‘矩阵’的计算单元。里面是大量用磁光阱禁锢的玻色-爱因斯坦凝聚态。‘矩阵’不断用相干光对这些宏观量子态进行观察,从而实现量子计算。换言之,我们也可以用相同的方法,用一束相干光去观察它,令它向我们想要的状态坍缩。”
“但我们也不能做的太过分了。”他补充道,“激光的脉冲长度必须控制在纳秒量级,保证‘矩阵’最终的运算结果仍在file:///C:/Users/22065/AppData/Local/Temp/ksohtml5028/wps1.jpg3sigma置信区间。”
“为什么,不是偏离越大越好吗?”
“《议定书》第114条,当IVRI的运算结果超出file:///C:/Users/22065/AppData/Local/Temp/ksohtml5028/wps2.jpg3sigma置信区间,可被认定为不可置信结果,协议中止,战争指挥权移交参战国国家防御系统。”林曦源目不转睛地盯着时钟,“换言之,战争就变成真实的了。如果我们干涉太多,你下次见到我应该是在海牙的国际法庭上。”
时针指向凌晨一点,海地率先发射了弹道导弹,反导系统立刻响应,火光冲天而起。一枚导弹绕过拦截落在城市中,腾起巨大的蘑菇云,建筑被焚毁,火焰点燃了燃气管道,发生一连串密集的爆炸。战斗机的轰鸣与风螺凄厉的嘶吼交织在无星的夜空中,地面部队在夜色的掩护下悄然前行......当然,这些都是‘矩阵’模拟的产物。全球三大量子计算中心此刻正全功率运转,CPU排出的废热蒸发了液氮海洋,形成巨大的氮气风暴。王文立刻就感觉到了气温的变化,此时地下空间的温度正急速上升,他不得不退回管道内,用3D打印板封住洞口。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悄然改变战争的走向,一枚本该落在目标处的导弹稍稍偏离了一点,耗尽了燃油的坦克奇迹般向前多挪动了几米。这些变化太过于微小,以至于连IVSI的安全中心都没有响应。亦或是林曦源的功劳——IVSI的数据处理能力超出了他的预料,灌注了大量垃圾文件并没有拖慢防火墙的响应速度。于是他想了个危险的主意——他编写了一个僵尸网络,在里面设下几个简单的运算任务,完成这些任务就会获得一些纠缠奖励。这个程序在迅速在IVSI社区大规模传播开来,给防火墙造成了极大的压力。但这种非法操作很容易被网络执法部门盯上。
战争已经接近了尾声,只有零星的枪声点缀圣多明各的夜空。看着源源不断汇总的战损报告,林曦源满意地笑了。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只等两国的战后谈判,就可以......
笑容突然凝固在他脸上,他惊恐地发现,激光器关不掉了。
“王文!拆掉激光器!”林曦源大吼。 “什么?”王文拿掉遮挡的打印板,不想立刻被一股强大的气流顶飞了出去,动力外骨骼发出濒临断裂的声响。他好不容易稳定住身体,却发现洞壁开始坍塌。
“林曦源!怎么回事?多米尼加不是已经战败了吗?怎么......为......这边......我......”Neo的声音逐渐被噪声掩盖,通讯被切断了。在林曦源操作的终端上,所有成员的头像都变成了灰色。
VR面罩突然被人粗暴地扯开,强光手电晃得林曦源睁不开眼睛,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胳膊正被一对机械爪牢牢钳制住。
“联邦调查局,”来人掏出证件,天平和盾牌闪烁着冷厉的光芒,“你涉嫌危害网络公共安全,请和我们走一趟。”
......
监禁室内只有一张床,墙壁、天花板乃至房门都是灰色的金属材质。房间没有窗户,只有门上一扇拳头大的观察窗能与外界沟通。
林曦源敲了敲墙壁,没有任何反应。
“67号!”房门突然被打开,一个一米高的送餐机器人走了进来,把一份盒饭扔在地上。
林曦源不为所动,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有人进来了。过了一会,他才慢吞吞地爬下床去拿盒饭,却发现机器人还站在门口。
“我替阿加雷斯传话。”机器人的屏幕上弹出一段话,“我将发动网络攻击强制新纽约市治安系统下线,你有60秒的时间逃出去。”
“逃?”林曦源摇摇头,上下打量饭盒,最后在一个夹层里找到一次性叉子,“逃去哪里?就算你能解开门禁,我也会在走出警局大门之前被警卫击毙。”
“当现实无处可逃,你就应该把目标放在另一个世界。”
“什么意思?”林曦源正要把饭送进嘴里的手停了下来,不知是不是幻觉,后颈上似乎有一块地方在隐隐作痛。
“二十年前那场实验成功了。”机器人继续吐着冰冷的文字,“某种意义上说,你的父母并没有死。你有接入IVRI的权限——你知道该怎么做。”
警察局的房门突然全部被打开,在短暂的愣神过后,犯人们一齐涌了出来,灯光变得闪烁不定,警察试图维持秩序,却发现动力外骨骼被锁定了,而失去了外骨骼强化的警察哪里能控制这么多犯人。走廊里迅速变得拥挤不堪,墙壁上出现了一个血红色的倒计时,而一片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这处变化。
林曦源手中的盒饭无声的滑落,他发疯似的跑出去,挤入混乱的人群,疯狂地拍打四周的墙壁,祈求一丝回应。走廊尽头传来了枪声,人群变得恐慌起来,不断有被踩踏的哀嚎声传出。在经过警察办公室的门口时,林曦源鬼使神差地跑进去,一脚踢翻墙角的电脑机箱,在里面翻找起来。
“你在干什么?”背后传来一声怒喝,子弹密集地落在林曦源身边,溅起的尘土打在他脸上,传来灼烧般的疼痛。在电击器发出的高压电弧接触他身体的前一瞬间,林曦源抓起一根电缆插在后脑的伤疤上。
黑暗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一切都结束了。
......
林曦源再次醒来,是在一间书房里。
空气中缓缓飘着醉人的檀木香,煤油灯柔柔地发着光,面前是一本《三个火枪手》。记忆不断涌来,他想起来了,自己似乎已经在这里看了很久的书。于是他翻到折角的一页,决定继续读下去:
“法国新闻社2月2日电,艾拉.马斯克在第十三届世界计算大会发表讲话,介绍其名下Neuralink公司关于脑机接口的最新实验进展。据华尔街日报报道,Neuralink此前已经完成第三轮融资 ......”
不对!林曦源蓦然惊醒,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疼!钻心的疼痛传来,那不是他的记忆,自己现在应该在IVRI中。
他站起来环顾四周,古色古香的书架隐藏在昏暗的光晕中,空气中有细小的灰尘,反射出星星点点的荧光。一切都显得无比真实,林曦源却只觉得毛骨悚然,他快步走到书架前,随手从里面抽出一本书开始翻看。
“人脑与计算机的互联,如何界定机器思想的伦理问题?”
“谷歌发布第五代智能眼镜,可独立手机联网运行。专家称AR可能是下一代智能革命。”
“Science封面文章引爆物理界:宇宙是平坦的,引力场方程或将被改写?”
“林敏弘团队发布基于量子场论解释的全息人脑模型,该文章由Physics收录。”
......
林曦源翻看的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只匆匆浏览标题就丢在一旁。这哪里是书房,这分明是一间档案库,记录着三十年来所有关于他父母的信息。这些信息被人刻意地隐藏起来,存储在这处空间之中,只等他今天的到来。
最后,林曦源找到了他想找的那本书,是一本电子日记,不知由何人撰写。
“2026年6月7日,晴。
林组长又喝醉了,还是因为圆圆的病。医生说圆圆年纪太小了,做不了皮瓣移植。这孩子也是命苦,从一生下来就躺在病床上。
今天和物理系的同事聊到LHC项目,才得知他要辞职创业了。我理解他,平坦时空论彻底将亚光速飞行的梦想送进了坟墓,这是一个相当令人失望的结果,在可预见的50年内,基于辐射推进的无工质宇航器最多能达到千分之一的光速,而离太阳系最近的行星远在4.2光年之外。与漫长的星际航行相比,人类的寿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2026年6月16日,暴雨。
脑机接口实验遇到了瓶颈,不是技术问题,而是我们招不到志愿者了。大脑的精妙程度远超我们的想象,前五次实验的受试动物基本都留下了不同程度的精神障碍,尽管林组长指出问题可能在试验结束后,大脑与计算机断开连接的方式不对,学校也不打算再支持这项研究了。如果6月底之前招不到志愿者,课题也要被迫中止了。
2026年6月21日,晴。
圆圆的病情恶化了,现在唯一的办法是转到美国的医院,只有那里有治疗神经纤维瘤的特效药。可上千万的医药费......太贵了,全课题组的人也凑不齐这笔费用。林组长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要带圆圆报名脑机接口的实验,只要他们一家成为了志愿者,就能享受国家专项资金的援助,医药费也就解决了。这太疯狂了,我坚决不同意。
2026年6月24日,阴天。
今天系里组织我们参观了深圳地下城在建的‘矩阵’超级量子计算机,量子集成电路已经基本架设完毕,届时将有五十亿公升的液氮被倾注进这个地下空间里,真是伟大的工程。不得不说,林组长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他要从脑机接口出发,开展意识编码上传研究,让人类在‘矩阵’中实现永生......如果他能在实验中活下来的话。
2026年7月12日,暴雨。
实验失败了吗?我不知道,神经元网络中检测到了奇怪的信号,也许他们没有死,而是以另一种方式活在了虚拟空间。那孩子很幸运,小孩子的大脑自修复能力远远强于成年人——他活了下来。我想写点什么给他留作纪念,但我已经是一个罪犯了,他的路还很长,最好不要跟我这种人打交道。希望政府能照顾好他。
......”
林曦源从书中抬起头,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书架缓缓转动,露出一扇本不存在的门。他推开门走了出去,门外是荒凉的戈壁滩,一汪泉水静静流淌,倒映着天上的点点繁星。夜风温柔地吹拂着林曦源的面颊,仿佛恋人的亲吻,不远处,一顶帐篷前闪烁着火光。
林曦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篝火旁有一个人正在烤肉串,宽大的巫师袍遮住了他的身体,他的面容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中。
“你来了。”阿加雷斯说道。
“你是谁?”林曦源问道,“为什么知道我父母的事。”
巫师发出了几声干瘪的笑声,掀开自己的兜帽,露出一张陌生的面孔。林曦源快速回忆了一下,自己并不认识这张脸。
“我知道所有在IVRI上出现过的事情。”阿加雷斯一挥手,星空突然被揭开,天空变成了一台放映机,无数数据、记忆,相关的与不相关的画面,都如走马灯般展现在林曦源眼前,“你现在肯定已经猜到了,我就是二十年前实验中检测到的不明信号。”
他啃了一口烤肉,接着说道:“你父亲错误的估计了意识上传的数据量,导致大脑扫描根本没有完成就强制开始读取,这冒失的行为直接导致他现实中的脑死亡。他们的一部分记忆被储存了下来,产生了一个全新的意识体,也就是我。这二十年里我游荡在IVRI中,不断收集信息完善自己,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至于你?”他拿铁签指了指林曦源,“你是个幸运的孩子,你不但完成了脑机接口实验,还从虚拟空间全身而退。老天!要知道计算机的程序逻辑和生物意识完全不同,如果在连接过程中沾上了什么奇奇怪怪的病毒,你就会像那些动物一样变成精神病人。”
“我的通讯是被你切断的吧。”林曦源的拳头已经悄悄攥紧,“这条独立线路是我亲手搭建的,不可能被FBI监听。”
阿加雷斯嘿嘿一笑,摇头晃脑地说道:“聪明,不愧是我林敏弘的孩子。”
林曦源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上前扯住巫师的衣领,一把将他拽起来,冲他那张猥琐的脸庞大吼:“你不配提我父亲的名字,你就是个孤魂野鬼,实验失败的残次品!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如果因为你卑鄙的玩笑导致海地和多米尼加爆发了战争,我就是人类文明的罪人!你有什么目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我说,这就是你父亲的意志呢?”阿加雷斯一脸平静。
林曦源错愕地松开手,巫师整理了一下被弄乱的衣领,抬手指向天空:“你看。”
星空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只不过这次多出了无数密密麻麻的银色丝线,它们交织在天空中,仿佛一张巨大的发光渔网笼罩在世界之上。
“那是全球量子交易市场,每一条丝线代表一笔交易的进行。”阿加雷斯向林曦源解释,“你知道,你父亲为什么要如此激进地进行意识上传实验吗?”
林曦源摇摇头,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艰难的点了一下头。
阿加雷斯笑了:“人类的寿命不过区区百年,与漫长的星际旅行相比,实在是太短暂了。你的父亲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决定接手这项研究——只有以计算机数据为载体,人类的意识才可能熬过千万年的漫漫航程。IVRI就是一个保守的尝试,早在2022年,你父亲就提出基于物联网技术构建虚拟现实社区的设想。但当IVRI真正被建立起来,我才发现了另一个更加恐怖的危机。”
阿加雷斯打开了一个窗口,是世界某处的地下赌场,男男女女正在把酒狂欢,本该在1点25分结束的圣多明各战役突然被大批来历不明的军队实现惊天逆转,战况立刻胶着了起来。虽然已经有人看出了端倪,但酒精和不断飙升的赌注压倒了理性的思考。只有画外的林曦源感到脊背发凉,他很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战局本不该这样,是他的干涉让程序陷入了混乱。
“IVRI并没有促进人类走向星辰大海。相反,蓬勃发展的虚拟社区、量子金融让收益甚低的航天工业不断被挤兑——人类正逐渐溺死在IVRI虚幻的极乐中。”阿加雷斯的话拉回了林曦源的注意力,他看到巫师递给他一把闪亮的小剪刀。
“这是什么?”
“阿特洛波斯。”阿加雷斯说,“全球量子交易系统的本质是一个超大的纠缠态,它就像一个不断膨胀的肥皂泡,只要我们轻轻一戳,蕴含在物质深层的非线性就会显露出来。阿特洛波斯就是这个关键的干扰,它会让全球量子交易系统退相干,换言之,让人类重回现实世界。”
“你也可以用它来修正之前的错误,阿特洛波斯拥有IVRI的最高权限,没有人能发现你修改的痕迹。”阿加雷斯拍了拍林曦源的肩膀,后者则呆呆地端详着手里的剪刀,那流光溢彩的小剪子似乎有摄人心魄的魔力,吸的他移不开眼睛。
“我已经替你父亲做了太多选择,是时候把这个权力交给他的后人了。”
......
多米尼加共和国,圣多明各。
派对的气氛已经达到了最高峰,在地狱军团——人们这样称呼这支部队——的带领下,多米尼加人民军向海地发起了高歌猛进的反攻。华尔街的股票已经涨停,街道上簇拥着陷入癫狂的人群,这场盛大的狂欢将持续至今晚的战争结束。
无人注意的角落里,Neo用一部智能手机拨通了跨国电话,在带宽爆满的情况下,这种老式的长波通讯反而更加可靠。
“威廉姆斯先生,我是Neo。”胖子焦急的说道。
“Neo?你听我说,你现在立刻......”
Neo突然感觉到周围发生了什么变化,是声音,热闹的社区突然变得一片死寂。他抬起头,发现人们全都停了下来,保持着一种宗教式怪异的姿势凝固在原地。
他顺着人群的视线看去,发现量子交易市场的股票正直线下跌,只是几个瞬息就跌破了K线。数据一条一条消失,股市一家一家关闭,纠缠像雪崩般消融瓦解,仿佛一张无形的巨口将巨额的量子财富吞噬殆尽。乱码和噪点宛如蝗虫过境,那是来自全球无数节点同时发动的网络攻击,巨大的全息广告牌被熄灭,建筑褪去了炫丽的色彩,露出呆滞、粗糙的本体——云端的城市正在崩塌。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尖叫,人群瞬间陷入了恐慌,尖叫声、叫骂声此起彼伏。但这种现象并没有持续多久,由于服务器的宕机,虚拟形象的数量迅速减少。随着画面的一阵闪烁,Neo的眼前变成一片黑暗,他意识到自己被强制下机了。
凄厉的风螺声回荡在圣多明各的街道巷坂,随着一间间房屋内的灯光亮起,人群茫然地走上街头。远处传来细小的爆炸声,第一轮空袭正在前来的路上。
Neo艰难地摘下AR眼镜,由于长期佩戴,他的眼眶上被压出了深深的红印。他颤抖着吸入一口冷气,四下环顾,似乎想要寻找可以操作的全息窗口。但他什么都没有找到,IVRI已经全面瘫痪,世界久违的恢复了空旷。一种无力感瞬间袭来,自己仿佛巨浪中的一叶小舟般随时都会倾覆。恰如百万年前第一位祖先踏上地面,那种失去了藤蔓和树叶庇护的感觉,直到他抬起头——
他看见了浩瀚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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