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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少校曼德拉(公元2458年至3143年) 第一章
在上中学的生物课时,他们是怎样教我们做那种古老的实验的?取一条水蛭,教会它从迷宫似的水渠里游出来,然后把这条水蛭剁碎,用剁碎的水蛭肉喂养另一条愚笨的水蛭。你瞧,这条愚笨的水蛭就能从迷宫般的水渠里游出来。
我当少将的那段经历回味起来真是苦涩。
我想,从我中学毕业后,他们已经大大地改进了这种实验技术。单是花在这方面研究和开发的时间就足足有四百五十年之久。
在镇关星上我接到命令,要我在就任一支特遣突击队的指挥职务前立即前往指定地点接受“洗脑”教育。这样的特遣突击队就是他们所说的连。
我在镇关星受训时,他们并没有把什么聪明的少将剁成碎肉配上荷兰酸辣酱供我享用,以便启迪我愚钝的大脑。除了为我灌三个星期的葡萄糖外,他们没有再给我补充任何别的东西,只有葡萄糖和电。
他们剃光了我全身的毛发,在我的头上和身上接上十几个电极,把我浸在一罐用氧处理过的氟化碳里,连接在一个叫做“生命过程加速器”的计算机上,使我不断地接受刺激。
我猜想计算机用了大约十分钟的时间检查了我以前已经学过的军事艺术(原谅我使用这么个儒雅的字眼),然后就开始给我输入新的内容。
我学会了最有效地使用各种武器——从石块到新型炸弹。那些电极不仅从智能方面给我输入知识,同时还使我获得了在控制论支配下的阴极动觉反馈能力。我触摸感觉手中的各种武器,并观察自己使用这些武器时的动作。我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直到能够操作得准确无误。我已经全然分不清自己脑海中所想的是现实还是幻觉。我使用一把射镖器和一群马萨伊人斗士们一起袭击村落;当我低头看自己时,发现我变得又高又大,浑身上下黑糊糊的。
我跟一个面目凶残的公子哥儿在一个18世纪的法国式庭院里学会了击剑,我藏在一棵树上,用夏普式步枪狙击一群在一片泥泞的田地上匍匐前进试图偷袭威克斯堡的身穿蓝色军装的士兵。在三个星期里,我杀死了一批批的电子人靶。我觉得这一切至少是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发生的事情,其实这是计算机使我产生了时间的错觉。
学习使用无用的外国武器只是训练内容的一小部分,也是最轻松的一部分。在我接受非动觉训练的时候,计算机输入我大脑中的是四千年积累起来的战例和军事理论。这些东西是我永远都不允许忘记的。
想知道希匹奥·阿米里奥拉斯是谁吗?我不想。第三次布匿战争中耀眼的明星。冯·克劳采维茨坚持认为,战争是危险的领地,因此勇气是战士的至高无上的素质。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条一成不变顺口溜似的作战条例:“分队前进时宜成纵队,排指挥所居前,激光器班和中武器班依次居中,另一个激光器班断后,前进分队通过观察保护两翼安全,根据地形和能见度的要求派出人员保护两翼,此时排长应向军士长详细交代任务……”
这是小型特遣突击队指挥员手册里所规定的条例。我真弄不明白,他们怎么能把满满两个微缩胶片长达两千页的东西称为手册。
如果你想成为一名善于折中调和的专家,从事一种你不喜欢甚至讨厌的职业,那就到联合国探测部队来,签一份契约,接受这种军官培训。
我们这支突击队,包括我在内一共是119人,我是头,负责指挥118人。这119人并不包括准将在内,准将也自负其责。
在接受计算机训练后两个星期的体力恢复期间,我没有见到我们突击队里的人,在队伍集结之前,我要向临时指定的长官负责,向他汇报。
我打电话要求召见,他的副官说饭后上校在六楼的军官俱乐部见我。
我提前下到六楼的军官俱乐部,想在那里先吃点饭,但发现只有快餐,于是我便点看上去像蜗牛似的蘑菇一类的食品,又要了点酒。
“曼德拉少校吗?”我只顾着喝我的第七杯啤酒,没注意到上校走了过来。
我刚想站起身来,但他示意让我坐着别动。然后他扭着笨重的身体,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
“我欠你个情,起码这半个晚上你不会让我感到无聊了,多谢了。”他说着,握住了我的手,“我叫杰克·凯诺克,愿为你效劳。”
“上校——”
“不要叫我上校了,我也不叫你少校。用不着那么拘谨,我们还是随便些好。我们这些老脑筋也该换换了,威廉。”
他要了一种我从未听说过的饮料。“我们从何谈起呢?”他说,“根据记录,你上次到地球去是在2007年,对吗?”
“是的。”我说。
“你好像不太喜欢那儿,是吗?”
“不喜欢。”
“那儿总是时好时坏的。”
一个列兵给他端来了饮料,是一种冒着气泡的混合饮料,下部呈绿色,到了上部颜色渐渐变浅成为黄绿色。
他咂了一口饮料说:“一会儿好一会儿坏,我也说不清楚。总之就是这么循环往复。”
“那儿现在怎么样了?”
“我也说不准。我这儿有各种各样的报告,但很难说哪些是宣传的成分。我也有两百多年没有回去过了,我回去时,那儿简直是一团糟。但这还是取决于你是怎么看。”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那儿的人都很亢奋。听说过和平主义运动吗?”
“没听说过。”
“这说法本来就是骗人的。实际上,那是一场战争,一场游击战。”
“我想人们能把特洛伊战争以来所发生的所有战争给你交代个清清楚楚,但他们还是忽略了一场至关重要的战争。”
“那也是理所当然。这是场退伍老兵们发起的战争——是那些Yod一38和Aleph一40战役幸存者们发动的战争。他们都是同时退役的并且认为可以和联合国探测部队在地球上较量一番。他们还得到了民众的广泛支持。”
“可他们还是失败了。”
“我们还在这儿。”他摇了摇手中的杯子,欣赏着饮料颜色的变化,“实际上,我所知道的不过是些道听途说罢了。我上次回地球时,战争已经结束,不过还有些零星的战斗。随意谈论这些话题可不是明智之举。”
“但这还是让我多少有些感到吃惊。”我说道,“我是说我实在想不到地球上居然会有人违抗政府的意志。”
他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最起码,那是一场革命。我们在那儿时,没人敢对联合国探测部队,或者说地方政府说个不字。人们已经习惯于听什么信什么了。”
“这也是此一时彼一时的事。”他又坐回到椅子上,“这并不是个技术问题。要是他们愿意,地球上的政府完全可以控制所有人的思想和行为,从生到死。”
“他们之所以没这么做是因为这样做可能是致命的。因为战争还在继续。拿你来说吧,你在接受训练时,士气真正有所提高吗?”
我思索了片刻:“即便是的话,我也不一定知道。”
“你说的没错,但是只对了一半。相信我的话,他们对让你认识到战争的动机并不感兴趣。你对联合国探测部队或它所进行的战争的态度的转变,或对一般意义上的战争的态度的转变只能是来自新的知识。没有人会关心你的所谓动机。原因你很清楚。”
那些杂乱无章的名称、日期、数字跳出我所获得的新的知识的迷宫,浮现在我的脑海中:“Tet一17,Sed一21,Aleph一14……‘拉滋罗紧急状态委员会报告’2016年6月。”
“没错,还有你Aleph一1号星上的经历。机器人是不会成为好士兵的。”
“他们会的。”我说道,“至少到了21世纪是这样。行为条件反射将会实现将军们的梦想,是他们建立起历史上最为强大精锐的军队,就像是古罗马的禁卫军和蓝色贝雷帽部队一样。”
他一边喝着饮料,一边禁不住笑出声来:“那你就让这样的一支军队和我们装备着最新式作战服的一个班去较量较量吧。用不着几分钟就会见分晓。”
“那要看这个班里的士兵是不是还能保住自己的命。他们也不得不死战而求生存。”
拉滋罗报告所指的那一代士兵打出生起就不断被调教,使之成为某些人理想中的战士。作为一个整体,他们战斗力极强,嗜血成性,毫不考虑个人的安危——他们常常被托伦星人劈成碎片。同样,托伦星人打起仗来也总是奋不顾身,只不过是他们更加勇敢罢了,而且好像是斩不尽、杀不绝似的。
凯诺克喝了口饮料,观察着杯子里色彩的变化:“我研究了你的心理分析报告,你在来这儿之前和接受训练后的心理表现基本是一致的。”
“那就可以放心了。”我一边说着,一边向招待又要了一杯酒。
“还不能那么说。”
“什么?是不是里边说我成不了一名好军官?我早就对他们说过,我不是那块材料。”
“你这话说对也对,说不对也不对。想知道你的心理分析报告的结果吗?”
我耸了一下肩,问道:“那是机密吧,不是吗?”
“是。”他说,“但你现在是一个少校,你有权了解你手下所有人的心理状况。”
“我不认为我的报告中有什么令人吃惊的东西。”但我还是对报告的内容颇感好奇。站在镜子前的动物哪个会没有这种感觉?
“你说的没错。报告说你是一个和平主义者,也可以说是个失败了的和平主义者。这使你感到精神极度不安。”他接着说,“你持有柔弱的心态,这种心态会使你把一种负罪心理带给你的部队。”
新上的啤酒真够凉的,一口下去让我感到牙齿都冻得有些疼。“这也没什么好吃惊的。”
“如果你必须杀一个普通人而不是托伦星人的话,我想你是下不了手的,尽管你精通各种各样的杀人诀窍。”
我不知道如何应对他的这些话,这也许说明他是对的。
“作为一名指挥官,你有一定的能力,但你却太像是个老师或者牧师,过于为别人设身处地,有太多的同情心。你总是期望把自己的观念而不是意志传递给别人。这就是说,你刚才对自己的分析没错,要想当一个称职的军官,你必须有所改进。”
听到这儿我笑了起来:“看来联合国探测部队在命令我接受军官训练时早已经对我了如指掌了。那么为什么偏要把我培训成军官呢?这儿好多人都是当军官的好材料呢.”
“当然,我们还有许多其他因素需要考虑,”他说,“比如,你适应性很强,聪明而且善于分析问题。你还是参加了所有战斗幸存下来的十一个人之一。”
“幸存不过是列兵的美德。”我忍不住说道,“但作为军官;他必须身先士卒树立榜样,他必须勇往赢前率先冲过阵地。”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当你想到增援部队还远在一千光年以外时就不会那样做了。”
“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他们为什么大老远把我从天堂星弄到这儿来接受什么他妈的军官培训,在这镇关星上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是当官的好材料。上帝,这纯粹是僵化的军事思维。”
“我想这主要还是官僚作风在作怪吧。但凭你的资历,当个大头兵也太让人难堪了。”
“那不过是个服役时间长短的问题。我也只参加过三次战役。”
“那并不重要。别忘了,比起其他人来,你经历的够多的了。没准儿那些笔杆子们会把你捧成英雄呢。”
“英雄。”我喝了口啤酒,“我们需要的时候约翰·威尼到哪儿去了?”
“约翰·威尼?你知道,我从来也没参过战,对战争史一窍不通。忘了这事吧。”凯诺克上校喝完杯子里的饮料,又让列兵给他叫杯朗姆酒。“我将负责为你介绍各方面的情况。关于目前的时局你想知道点什么?你对现在的形势怎么看?”
我还在想着刚才提到的事:“你从来也没有参战吗?”
“没有,虽说我是个战斗部队的军官。你在过去三个星期训练中使用的计算机和消耗的能量足够整个地球用上好几天的了。对我们这些坐办公室的人来说实在是太昂贵了。”
“可你身上的勋章说明你参加过战斗。”
“那不过是些名誉勋章而已。”
朗姆酒来了,用一只精美的玻璃杯盛着。酒的上面漂浮着一小块冰。酒呈琥珀色,一个亮晶晶的红色的小球,大约有拇指的指甲盖儿那么大,沉在杯底。小球上漂荡着一些深红色的纤细的绒毛。
“那个红球是什么?”
“樟球,里面含有樟树酯,相当不错,尝一尝吗?”
“不,我还是喝啤酒,谢谢。”
“一层图书馆的计算机里储存着各种你所需要的资料,我手下的人每天都会存入最新的数据。你有什么特殊问题可以去那儿。我主要的任务是安排你和你手下的人见面。”
“什么,他们是些靠假肢和人造器官过活的半拉人吗?或是克隆人吗?”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不是,克隆人类是非法的。主要的问题是,哎,你是个异性恋者。”
“那没什么关系。我对这类事很宽容。”
“是的,你的心理分析报告显示你的确是这样,但问题并不在这儿。”
“哦。”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不是细节,而是笼统地提提。
“只有感情稳定的人才有资格在联合国探测部队服役。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难以接受的。异性恋现在被认为是一种感情机能障碍,但这并不难治愈。”
“假如他们也想为我治愈的话——”
“放松点,你已经太老了。”他咂了一小口酒,“和他们一起相处并不比和其他人相处难。”
“等等,你是说除我之外我们连所有人都是同性恋吧?”
“威廉,地球上现在差不多所有的人都是同性恋了,除了千把老兵和那些死也不肯接受的人。”
“啊。”我还能说些什么?“这看来是为解决人口爆炸问题采取的断然措施。”
“也许吧。可这办法果然奏效。地球上的人口现在已经稳定在十亿以下。死一个人或有个人离开地球,他们就加速补充另一个。”
“不是‘生’的吗?”
“当然是啦,但不是用老办法。以前的旧说法是‘试管婴儿’,现在早就不用试管了。”
“这真是不简单。”
“每个育婴堂的一部分都是一个人造子宫,用来在胎动期后的八至十个月内抚育胎儿。你所说的分娩现在可能在几天内缓慢地进行,而不是像以前那样的突如其来,疼痛剧烈。”多么勇敢的世界,“不再有生育时的痛苦和损伤。十亿完美的同性恋者。”
“用现在地球的标准衡量确实是完美无缺,但在你我看来,他们还是有些怪僻。”
“何止是有点怪僻。”我把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你本人呢?你也是同性恋吗?”
“我,我可不是。”他说道。我也不那么紧张了。“实际上,我也不再热恋异性了。”他拍了拍屁股,发出了一种异样的声音,“我曾经受过伤,后来发现得了一种罕见的淋巴系统紊乱症,而且永远也不可能恢复了。我的下身全是用些金属塑料支撑着。用你的话说,我就是个离不了这些人造玩意儿的半拉人。”
“喂,列兵,”我叫了一声那个当兵的招待,“给我也来杯朗姆酒。”
在酒吧里和一个无性的半残废同桌共饮。这人可能是我们这颗该死的星球上除我之外唯一的一个正常人。
“请来两份吧。”
第二章
第二天和手下的人头一次见了面。
在他们一个个进入报告厅时,我发现他们和别人也没有什么两样,都很年轻,只是行动不那么灵便。
他们多数都是从少儿培育所里出来七八年的孩子,少儿培育所是一个控制得很严、与外部环境隔绝的地方,只有育儿专家、教师等少数人可以出入这个地方。孩子在十二三岁离开少儿培育所时,才可以自己选个名字。(他的姓是不能公开的,因为它属于精子和卵子的提供者,他们都被认为是遗传素质极高的人。)从此成为一个合法的成年人。此时,他们的文化程度已达到我当时大学一年级的水平。他们中的多数人要继续接受更加专业化的教育,其余的就安排工作了。
对他们的监视是很严格的,如果有谁被发现有诸如异性恋这类的反社会倾向,那他就会被立即送去教养。要是他没有任何改进的话,那就得呆在教养所里,一辈子别想出来。
被派往联合国探测部队的人年龄都在二十岁左右,大部分人在此学习五年,然后就离开这里;少数幸运儿们,大约八千个人中只有一个,被邀请志愿参加战斗训练。这就意味着他们还得服役五年。如果他们拒绝这种邀请,那就会被看作有反社会倾向。在服役的这十年里,能有幸活下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还从来没有人幸存下来。要想活命,你只能指望在你还没有参军前战争已经结束了,或者是指望时间的放大效应使你所参加的战斗之间相隔许多年。
你可以按每年约参战一次粗略地算一下,鉴于每次战斗的平均幸存率为34%,这就很容易推算出你在这十年中能幸存下来的机率有多大。事实上,这种机会只有十万分之二。你也可以换一种方式推算,比如,用一支老式的六响左轮手枪玩俄罗斯轮盘赌的游戏,在六个弹舱里装上四颗子弹,把转轮转几圈,然后朝自己的脑袋开枪。如果你能这样连续做十遍又没让脑袋开花,那真得好好地向你祝贺,你只是个文职人员。
在联合国探测部队大约有六万名战士,其中只有1、2个人能活着度过这十年的军旅生涯。
尽管我在这里已经熬过了一半的时间,但从未认真地想过自己是不是也有幸成为这样的幸运儿,全凭上帝了。
报告厅里的这些年轻人中有多少人能意识到他们早已注定的厄运呢?
我想把这些人的相貌特征与整个上午我所查阅的档案对上号,但很困难。因为这些人是按同一套参照系严格筛选出来的,相貌特征都极其相似:身材高而不修长;体格健壮而不肥胖;聪明而不狡黠。地球上的人种比起我在那里时的那个世纪,已经趋于同一化了。他们多数人看上去都让人仿佛看到了波利尼西亚人的影子。只有凯班达和丽琳两个人,具有明显的种族特征。和那些人呆在一起,他们的日子不会好过。女人大都很漂亮,但我不好对她们品头论足。从在天堂星和玛丽分手到现在,我一年多来一直离群索居。
我一直想知道她们当中是否有人身上带有从老祖宗那隔代承继下来的素质,或者是不是有谁想拿自己上司的孤僻开开玩笑。军官同下属建立性联系是绝对禁止的。多么温和的说法。违犯此项军规者,将会受到没收财产和军衔降至列兵的惩罚。如果这种两性关系影响了部队的战斗力,违纪者将被立即处以死刑。如果联合国探测部队的所有军规都能像上边这条一样常常被不以为然地违反的话,那它会成为一支让人感到怡然惬意的军队。
但那些男孩子们没有一个能让我看上眼的。就是再过一年,我也说不准他们会是副什么模样。
“起立!”希利波尔中尉发出了口令。我坐着没动,礼堂里的其他人都立即立正站好。
“我是中尉希利波尔,是你们的战地第二指挥官。”这职务原来被称做“战地第一上士”。真是妙不可言,军队已经变得头重脚轻,是个人就是官儿了。
希利波尔走上前来开始对士兵们训话。看她那劲头,肯定是天天边照着镜子梳洗边扯着嗓子练习发口令。
我看过希利波尔的档案,知道她只参加过一次战斗,而且作战只有几分钟。在这次战斗中,她失去了一只胳膊和一条腿,后来也像我一样,通过恢复医院的测试后被重新任命。
也许没受伤之前她也是一个很迷人的姑娘。再植一只断肢就够呛了。
她拿出典型的第一上士的派头给士兵们训话,话语严厉而又不失公正:别拿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烦我,耽误我的时间,一切按指挥等级逐级办理,很多问题到了第五级就迎刃而解了。
这时我想,要是能早点有点时间跟她谈谈就好了,然而特遣军司令部却催着我们立即集结,以便次日登船,所以我甚至没来得及和我的军官们谈上几句。
这怎么行呢?现在已经越来越清楚了,对于怎样带领这支突击队,我和希利波尔在想法上有很大的分歧。我只管下达命令而具体指挥归她。她处理问题的方法太生硬,把部下简单地分为好的和坏的。按指挥等级处理指挥事物只能把她和部下之间的距离拉得很大,使自己完全孤立起来。我不愿意这么高高在上,我打算隔天抽出一个小时的时间来和士兵们谈谈心,士兵们如有什么委屈可以直接到我这儿来聊一聊,或是提一些建议什么的。
在来到突击队之前的三个星期里,我和希利波尔在接受训练时都被输入了同样的程序和信息,然而有趣的是我们对如何带兵竟有如此不同的看法。
我这种“开门政策”的领导方法,在澳大利亚和美国的现代军队中都证明有良好的效果。特别是像我们突击队的这种情况,每个队都要在这蛮荒之地蹲监狱似的苦苦熬上数月甚至数年。在我上次所在的圣·维多利亚飞艇上我们就是这么办的,这种宽松的领导方法使士兵们普遍感到精神放松。
在她津津乐道地高谈阔论时,她让士兵们都稍息站着;训话一结束,她命令士兵们立正站好,然后把我向他们作了介绍。
我对战士们说点什么呢?我本打算先向士兵讲些应景的话,然后阐明我的“开门政策”,最后请安特波尔船长介绍一下有关玛萨科飞船的情况。但我又突然想到,我还是先和希利波尔长谈一次,然后再向战士们讲为好。实际上最好还是由她来向士兵们讲,这样就不会使我们俩的分歧公开化。
我正犹豫,我的副官摩尔上尉帮了我一把。他从一个边门急匆匆地走进来——他总是这样急来急去的——向我飞快地行了个礼,递上一个装着作战命令的信封。
我和船长耳语了几旬,她也认为可以对战士们说明我们要开到哪里去,尽管命令并不要求传达给士兵。
在这场战争中,我们没必要为敌人的间谍活动而担忧。托伦星人可以在身上涂上层漆,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四处游动的蘑菇。对此,我们了如指掌,不必担忧。
希利波尔叫战士们立正站好,把我的情况向他们作了介绍,说我是一个好指挥官,战争开始的时候我就是个军人。她对士兵们说,如果在服役期间不想被敌人打死的话,最好跟我学着点。不过她没说我只不过是一个不想服役的普通士兵,但有些在战斗中保全自己的本事。她也没提到我是抓住了头一个机会就退了役回了家,只是因为地球上的情况让我无法忍受才又回到部队上。
“谢谢你的夸奖,中尉。”我站到她讲话的讲台上,“稍息。”
我打开那张命令,举在手中,“我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告诉大家。”
五个世纪前的一个笑话,如今成了现实。
“这些是给我们下达的参加Ted一138战役的作战命令。好消息是,我们不必立即投入战斗;坏消息是,我们将成为被攻击的目标。”
人群中稍微有点骚动,但谁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注视着我,好纪律!或者说是认命了。我不清楚他们对自己的前途是否有个现实的认识。实话说,他们是没有什么前途的。
“命令要求我们寻找到一个围绕Sade一138号塌缩星飞行的一颗大行星,然后在那儿建立基地,我们要坚守基地直到有人来换防,这也许要两年或三年的时间。
“在这期间,我们肯定会受到袭击。也许你们中有很多人都知道,特遣军指挥部已经发现了敌人的一条在塌缩星之间移动的路线,他们希望最终能按照行动模式找到托伦星人母基地的时间和空间关系。就是说要寻着这条复杂的路线最终发现作为托伦星人大本营的那颗行星,目前他们只能派出拦截部队,阻止敌人扩大其占领区。”
总的说来,这就是命令要求我们完成的任务。我们是几十支拦截部队中的一支,我想我不必再三强调这一任务的重要性了,如果联合国探测部队能阻止敌人的扩张,我们就能把敌人包围起来,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趁我们大家都还活着,我要向你们说明一件事:我们可能一登陆就被消灭,也可能能够顺利地占领那颗行星,在那里呆上十年然后回家。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每个人都必须时刻保持最佳应战状态,我们还要坚持锻炼,复习以往的训练内容,特别是施工技术,因为我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建立起基地以及配套防御设施。”
天哪,我真的学会像一个军官似的下达命令了。
“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人做声。
“那么我给大家介绍一下安特波尔船长。船长呢?”
安特波尔船长在向满屋子的士兵简要介绍玛萨科二号飞船的特点和性能时,丝毫也没有试图掩饰自己的厌倦。那些玩意儿我在受训时早就摸透了,但是她最后说的话引起了我的注意。
“Sade一138号塌缩星将是人类所到过的最远的塌缩星,它甚至不在银河系中,而是一块巨大的麦哲伦云系的一部分,距这儿有十五万光年。
“我们将进行四次塌缩星跳跃,将在四个月内到达,当然是按我们的标准时。迂回进入塌缩星轨道将会使我们在抵达Sade一138号塌缩星时,在时间上晚于镇关星上日历约三百年。”
船长讲话时我在想,即使我们能活着回来,时间已是七百年以后了。一切对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玛丽可能早就死了,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人对我有任何意义了。正如少校所言,你们切不可为这些数字沾沾自喜。敌人也正在向Sade一138号塌缩星进军。我们可能与敌人同时到达。有关这一推测的数学计算相当复杂,但可以肯定,这将是一场势均力敌的竞赛……”
“少校,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我开始起身:“我……”
“立正!”响起了希利波尔刺耳的口令。我早该料到这个。
“我只想和军官们见见面,四级以上的军官请留下,就几分钟。上士先生们,明天凌晨0400时,带你们的人前往第67号集结区集合。在此之前,一切时间由你们自由支配。解散。”
我把五位军官请到了我的宿舍,拿出一瓶真正的法国白兰地。这瓶酒等于我两个月的工资,可我的钱除了买点酒还有什么其他用处呢?拿去投资吗?
我把酒杯一个个递给他们,但艾尔萨福没有接。她弄破鼻子下边的一个小药囊,深深地吸了一下,脸上顿时出现了无法掩饰的亢奋的表情。
“首先,我想先谈一个纯属个人的问题,”我说道,又往杯子里倒了点酒,“你们是否知道我不是同性恋者?”
他们有的说是,有的说否。
“你们认为这是不是会使我的指挥工作复杂化,特别是对普通士兵来说?”
“长官,我不认为——”摩尔先开口了。
“没必要这么拘谨,”我说道,“特别是在我们几个当中。四年前我也才是个列兵,当然是按我个人的时间框架算的。部队不在身边时,我就是曼德拉,是威廉。”我说这番话时就感到不大对劲,“接着讲吧。”
“好吧,威廉。”他接着说道,“这可能是一百多年前的老问题了。你知道人们当时是怎么想的吗?”
“实话说,我不知道。从21世纪到现在,我所知道的全是军事上的事。”
“哦,是这样的,哎,是这么回事,从何说起呢?”他搓了搓手。
“是个巨大的罪行。”艾尔萨福干脆说道,“就是那时优生优育委员会的家伙们开始让人们接受在全球实行同性恋的观念。”
“优生优育委员会?”
“是联合国探测部队的一个机构,只在地球上行使职权。”她又闻了闻手中的空胶囊,“他们的想法是不再鼓励人们用生理的办法繁育后代。其一是因为多数人一旦选定了生育后代的伴侣后总是后悔不已;其二是该委员会认为种族差异给人类带来了不必要的分裂因素。通过完全控制生育的办法,用不了几代人的工夫,所有的人都属于同一种族。”
我不知道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但我想这是符合逻辑的,“作为大夫,对这事你怎么看?”
“作为大夫?我也说不准。”她从口袋里又取出一个胶囊用拇指和食指摆弄着,目光呆滞,不知在看着什么。或是说在盯着在场的人谁也弄不清的什么东西。“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使我的工作省事多了。许多疾病都已经被根除了。但我怀疑他们对遗传学的了解是不是像他们自以为的那样多。严格地说,这还不是一门严谨的科学。他们可能正在犯错误,而后果可能几个世纪后才能显现出来。”
她捏碎了手中的胶囊,放在鼻孔下,深深地吸了两下。“可作为女人,我举双手赞成。”
希利波尔和瑞思克使劲地点了点头。
“不用再忍受妊娠之苦了?”
“这只是一部分。”她十分好笑地眨了眨眼,盯着手里的胶囊,最后深深地吸了一下,“主要是我再也用不着只从男人那儿找乐了。有时候男女之欢让我感到恶心。”
摩尔笑出了声:“如果你从未对那快事有所体验,戴安娜,就别——”
“住口。”她调情似的把空胶囊向他扔去。
“但那才是完美的自然安排。”我抗议道。
“那么猿人荡悠在丛林中,挖地取食以饱饥腹也是自然的完美安排了?这就是进步,我的好少校,这就是进步。”
“不管怎么说,”摩尔说道,“异性恋在最初很短的一段时间里被认为是犯罪。人们认为它是可以治愈的。”
“是一种机能紊乱。”艾尔萨福说道。
“谢谢。现在异性恋的确是十分罕见。我怀疑现在会有什么人,无论男女,还会对此事有什么强烈的、这样或那样的感受。”
“有点怪僻罢了。”戴安娜宽宏大量地说,“决不会把你看成吃婴儿的恶魔。”
“是这样的,曼德拉。”希利波尔插话说,“和你在一起我一点也不感到什么异样。”
“我,我很高兴。”
这太好了。我刚才还在为怎样和这些人和睦相处而犯愁。我的所谓正常的行为在很大程度上是以性礼节的那一套不言而喻的复杂习俗为基础。我也应该像对待女人那样对待男人吗?或者反之一样?或者对待所有人都像是对待自己的兄弟姐妹吗?我感到困惑。
我喝光了杯里的酒,放下酒杯:“谢谢大家的安慰。这正是我想和诸位谈的……你们肯定还有别的事要办,再见。可别说我把你们当战俘扣下了。”
其他人都走了,只剩下查利·摩尔。他和我决定来一次毕生难忘的纵乐,喝遍那儿的每一间酒吧和军官俱乐部。我们一共去了十二家,要不是我想在第二天集合前睡上几个小时的话,剩下的几家酒吧俱乐部一间也漏不下。
有一次查利试图和我调情,非常有分寸。我希望我的拒绝也是不失礼貌——但我意识到自己还需要大量的磨练。
第三章
联合国探测部队的老式太空船上面有很多复杂的装饰物。后来经过各种技术改造,船体结构的坚固性能得到加强,保护性涂层已经不像以前那么重要。这一点在设计时就得到了充分体现:轻外观,重功能。唯一留下的装饰物就是船体上的飞船的名字“玛萨科二号”的字样,蓝色的字母醒目地印在船壳上。
我们从运送我们前往登船的运输机上就清楚地看到了飞船上印着的船名。船身上有许多人正在对飞船进行维修。以他们为参照可以判断,那些字母足有1OO米高,飞船的长度超过1公里(1036,5米),船宽大约是长度的三分之一(319.4米)。
船虽大,但舱里并没有多大的活动空间。在船舱的腹部,有六架大型高速战斗机和五十架无人驾驶飞机。我们这些步兵只能挤在船舱的一角。冯·克劳采维茨说过,战争就是摩擦的结果。我想这次我们倒要看看他的说法是不是对。
还有六个小时我们才进人加速舱,所以我把装备放在自己今后将要呆二十个月的单人舱里,然后想去船上四处走走。
查利·摩尔死磨硬缠地把我拉进了军官休息室,听他品评玛萨科二号飞船上的咖啡。
“有点犀牛胆汁的味道吧。”他说。
“起码不是大豆味的。”我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心里想要是真能来点豆制品该有多好。
这是一间4米长3米宽的小舱室,地板和墙壁都是金属的,室内有一台咖啡机和一台阅读机,还有六把椅子和一张桌子,桌子上有一台打字机。
“这个房间还不错吧?”他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打开阅读机,荧屏上闪现出一行行的资料索引。
“不愧是军事理论的宝库。”他说。
“太好了,我们正好可以温习一下。”
“想接受军官培训吗?”
“我?不。没人命令我。”
“你完全有理由不参加。”他拍了拍开关键,屏幕上的绿点变小了,“我报名参加了,可他们并没有说是这样的。”
“没错,他们说过,我们接受培训时所获得的记忆,会随时间流逝而逐渐淡化、消逝的,需要不断加强。”我说。
“啊,你们在这儿。”希利波尔走进来和我们打了个招呼。她环视了一下房间,看得出她对房间里的安排很满意。“进加速舱之前你还对士兵们说点什么吗?”她问我。
“不了,没必要了。”实际上我想说的是“用不着”。惩戒下属的确是一种微妙的艺术。我意识到自己不得不时刻提醒希利波尔并不是她说了算。或者我干脆让位,让她真正体验一下发号施令的快感。
“请你去把排长们集合起来,和他们一起温习一下我们的行动要领。我们最后还要做加速训练,现在可以让士兵们利用目前这几个小时好好休息。”
“是,长官。”她转身走出去,脸上带着一丝怨气,因为我让她去做本该由瑞兰德或拉斯克做的事。
查利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他肥胖的身体,叹了口气说道:“要在这可恶的地方呆上二十个月,和她这种人在一起,狗屎!”
“好吧,如果你能和我好好配合,我可以不把你们俩安排在一个舱里。”
“放心吧,我将永远是你忠实的奴仆,从下星期五起。”他眼睛盯着手中的杯子说,“她这个人很成问题,你打算拿她怎么办?”
“不知道。”我想,查利这家伙也不是盏省油的灯,这会儿早已不把自己看成是我的下属。可是现在他已经成了我的心腹,我也不便用命令约束他。再说我也得有个贴心的人。“也许今后我们共事会发现她这个人还不错。”
“但愿是吧。”查利应付道。
我们实际上已经开始共事了,乘同一艘飞船向塌缩星挺进。我们保持中速主要是飞船的驾乘人员们想图个方便,因为自由滑落时很难封紧舱门。只有进了加速舱我们的旅行才算真正开始了。
军官休息室太狭小了,令人感到窒闷。我和查利走出了休息室,想利用出发前这几个小时在船上四处走走,查看一番。
驾驶台就像是一部巨大的计算机,不同的是没有任何显示屏。我们站在一旁,看着安特波尔船长和她手下的人在维护设备。这是我们进入加速舱前的最后一次了,一进入加速舱,我们的命运就全靠这些机器了。
驾驶舱的前部有一个舷窗。在那儿值班的威廉姆斯中尉这时也正有空儿,所以愿意陪我们转转。进入塌缩星轨道前,他负责的所有工作都是由计算机自动控制的。
威廉姆斯用手指敲着一个舷窗说:“但愿在这次旅途中我们用不着这东西。”
“怎么会呢?”查利问道。
“这个窗口只是在我们迷失方向的时候才用得着。假如我们进入塌缩星轨道的角度偏差千分之一,我们就会跑到银河系的另一端去。通过对最亮的恒星的光谱进行分析,我们可以确定我们的大体位置。这些光谱各有特征,只要能辨认出三种,我们就能确定坐标。”
“然后找到离我们最近的塌缩星,再返回轨道?”我追问了一句。
“是这样的。Sade一138号塌缩星是麦哲伦云系中我们所知道的唯一的塌缩星。我们是从截获的敌人情报中得知这颗塌缩星的。假如在这个云系中迷失方向,即使我们再找到另一颗塌缩星,也无法进入它的轨道。”
“如果是这样,那可就太好了。”我说。
“我们也未必真的会迷失方向。我们可以钻进加速舱,照准地球开足马力飞回去。以飞船上的时间计算,三个月左右就可到达地球。”他戏谑地说。
“是啊,但在地球上那就是十五万年以后了。以二十五节的速度加速,用不了一个月,我们的飞行速度就能达到光速的十分之九。那时,你就进入了圣·艾伯特的怀抱。”
“那当然算不上什么光彩的事啦,但至少我们能活着看到谁能赢得这场战争。”
他的这番话使人不禁想知道会有多少士兵能以这种方式脱离战场。已经有四十二支特遣分队不是被歼灭就是不知去向。他们很有可能正在以准光速穿越太空,并可能在几个世纪的时间里一个一个地奇迹般地出现在地球上。这真是一个绝好的开小差的办法。
我和查利又去看了健身房。健身房一次能容纳十几个人在这里锻炼。我让查利为全体人员建立一个锻炼时间表,以便安排他们在工作之余每天都能够到这里来锻炼上个把小时。
餐厅只比健身房稍大一点。尽管飞船上每天分四次开饭,那儿仍然拥挤不堪。
士兵的休息室分为男女两个,条件比军官休息室差多了。这一切使我意识到,要想在这二十个月的漫漫征途结束之前保持部队的士气,绝非易事。
我们随后又来到了军械库。军械库就像健身房或餐厅那么大,相当于两个休息室加在一起的面积。军械库是该大一点,步兵武器在过去几个世纪里有了长足的进步。当然,最基本的步兵武器还是作战服,但比起Aleph—O号塌缩星战役之前我所穿的作战服来要复杂得多了。
军械库管理员是瑞兰德中尉,他正带着他的四个从每个排抽调来的士兵对存放的武器做最后一道检查。这或许是飞船上最重要的工作了,飞船在以二十五节的速度高速飞行时要是照料不好这些成吨的爆炸物品和放射性物品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我对中尉还了礼:“一切都正常吗,中尉?”
“是的,长官。只是这些该死的剑有些问题。”他是指在静态场中使用的那些武器,“它们很可能被折弯,但愿别把它们弄断了。”
我不懂静态场原理,因为我读物理学硕士时还没有静态场这一概念,那时的物理学不同于现代物理学,其问的差距就如同伽利略与爱因斯坦两个时代的物理学之间的差距一样,但是我大体知道静态场的效应。静态场中没有电磁辐射,无电,无磁,无光。,
在静态场中,一切常规武器都会失灵,所有生命,不论是太伦人还是托伦星人,只要他们陷入其中又没有适当的绝缘保护,都会在瞬间死亡。
这样看来好像我们有了置敌于死命的武器,在五次战斗中,托伦星人的基地被完全摧毁,而我们没有任何伤亡。只要我们携带着静态场发生器到敌人阵地,就可以把他们完全消灭。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当我们六次使用过静态场武器时,托伦星人已有了准备。他们穿着防护服,手执锋利的矛,用长矛可以刺穿我们携带静态场发生器的士兵的甲胄。
迄今为止,我们只见到三个关于使用静态场武器作战的详细的报告,尽管配备这种武器的特遣分队有十几个。他们有的或许正在作战,有的可能还在路上。不等他们回来我们就不可能进一步了解这种武器的性能。但是,只要托伦星人还控制着他们的领地,上级是不会轻易把他们撤回的。
“这次我们使用静态场吗?”瑞兰德问。
“也许。但开始先不用,至少是在托伦星人赶到那儿前不用。一天到晚呆在作战服里让我受不了。”
我看了一下手表,说:“我们再到加速舱走走,上尉,看是不是一切都安排就绪了。再过两个小时就要开始进入塌缩星轨道的程序了。”
加速舱所处的房间看上去像个巨大的化学工厂,那房间足有几百平方米,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被涂成灰色的设备。八个加速 舱对称地设在中央电梯周围,有点不协调的是其中有一个比其他的大了足有一倍。那是个指挥舱,是为高级军官和专家们准备的。
布莱恩斯基中士从一个舱后面闪了出来,向我们行了个礼。我并没有向他还礼。
在四周一片灰色之中我突然看到一个特殊颜色的东西。
“哎,那是个什么东西?”我问。
“是只猫,长官。”中士答道。 ’
“你倒是敢讲实话。”那是一只体形巨大的猫,身上有鲜明的斑点,坐在中士的肩膀上。“让我再问你一次,你弄这猫在这儿干什么?”
“它是我们维修班的吉祥物,长官。”
那猫懒洋洋地抬起头朝我叫了一声,然后又缩回身去。
我转过脸来看着查利,他向我耸了一下肩,对中士说:“这确实有点残忍。你怎么把猫弄到这儿来了?当飞船航速达到二十一节时,它就会粉身碎骨的。”
“噢,不会的。我们是在镇关星的一家商店买来的这只猫,买来之前它已经被改良了。很多飞船上都有猫。这也是经过船长允许了的。”
是的,船长有这个权力,机械维修人员接受我和船长的双重指挥。飞船是归她管,她允许了的事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你们为什么不去弄条狗?”
上帝,我痛恨猫,它们总是偷偷摸摸、溜来溜去的。
“不行,长官。狗还不能适应,经受不住自由滑落。”
“你们是否还得为这东西在加速舱里作些特殊的安排?”查利问道。
“没必要,长官。我们还多余一张床。”真是太妙了,也就是说这回我得和个畜生共居一室了。“我们只不过要把安全带缩短一点。加强它的细胞壁需要使用一种不同的药物,这也包含在售价里了。”
查利摸了摸那个生灵的耳朵后部,它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怎么看上去木呆呆的,我是说这猫。”
“我们已经提前给它用了药。”难怪它那么无精打采的,给它服的药已经把它的新陈代谢减缓到刚刚能维持生命的水平。“这样可以比较容易地把它固定在床上。”
“那就好。”我说道。我想这样可能对士兵们的士气有好处。“可我得把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它碍手碍脚的,我就会立即采取措施。”
“是,长官!”他说道,看上去像是松了口气,他或许在想我决不会对这个可爱的小家伙下手的。
查看完这个地方,最后剩下的就是飞机库了。在这个巨大的库房里存放着许多架战斗机和无人驾驶飞机。所有飞机都被牢牢地固定在巨大的架子里,以防飞船加速时被损坏。
查利和我一同来到机库的门前想看个究竟,但门上没有舷窗。我知道另一侧有个窗户,但仅仅为满足一点点好奇心而绕一大圈实在不值,所以我们也就作罢了。
我开始觉得自己好像是多余了似的。我给希利波尔打了个电话询问她那里的情况,她报告说情况一切正常。
第四章
想到还有大约一个小时才开始行动,于是我们回到了休息室,在计算机上玩起了军棋游戏,刚玩到兴头上,十分钟准备的警报就响了起来。
加速舱使用超过五个星期,它的安全性概率只有百分之五十,也就是说你可能在头五个星期浸泡在加速舱里而安然无恙,但这时间一过,有的阀门或管道就可能出现故障,一旦出现这种情况,你就会像一个被踩在巨人脚下的昆虫,顷刻丧命。实际上,很少出现使我们必须配合默契连续两星期使用加速舱的情况。像这次航行,我们在里面呆十天就够了。
五个星期或是五个小时,对加速舱里的人来说是无所谓的。一旦压力上升到一定的水平,你就丧失了时间流逝的感觉。你会感到自己的身体和大脑都凝结成了固体,所有的感官都停止了工作。一连几个小时,你可能只会不断地呼唤自己的名字。
所以,当我的身体突然变干并渐渐恢复知觉时,我丝毫没有感到时间的流逝,但这并没有让我感到惊奇。那地方简直就成了哮喘人的大聚会。三十九个人外加那只猫在不停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咳嗽声喷嚏声响成一片,好像是人们想把体内的氟化碳的残余清理干净。我正在整理我的安全带时,加速舱的侧门打开了,刺眼的光线射了进来。那只猫头一个跑了出去,跟在后面的人乱作一团。可能是为了保持军官的尊严,我等到最后才出来。
加速舱外一片混乱,百多口人在那儿手忙脚乱地整理自己的装备。尊严!在一群赤条条的女士兵的包围中,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的脸,脑子里开始运算一道高难度的微积分方程,极力地压抑着自己某种本能的反应。虽说是权宜之计,但它使我体面地来到了电梯旁。
希利波尔在大声地下着命令,让人们列队。所有的门关上时,我发现有一个排的人的作战服上都带着划痕,从头到脚。二十双乌黑的眼睛。我必须和维修人员和军医们谈谈。
当然是等穿好了衣服再说。
我们的飞船以1节的速度飞行了三个星期,有时也进行自由滑落以便检查飞行状况。玛萨科二号飞船先是兜了个大圈,飞离Resh—l0号塌缩星轨道,然后再飞回。
一切情况正常。士兵们状态良好,都适应了飞行。我尽量减少官兵们的工作量,给他们尽可能多地留出时间来做些身体训练。我认为这样做对他们有好处,但并不认为他们也这么看。
以 l节的速度航行了大约一个星期之后,列兵鲁德科斯基(厨师助理)弄了个小酒坊,每天大约酿制八升酒精度为95%的烈酒。我并不想禁止他喝酒,这里的生活够枯燥乏睐的了。只要不影响工作,有节制地喝点酒我也不在乎。但是我感到纳闷的是,他是怎样在我们这完全与世隔绝的环境里弄来原料,别人又是怎样付酒钱?于是让艾尔萨福去调查一下。
她找了吉蔚尔,吉蔚尔问了卡里拉丝,卡里拉丝去问奥本厨师了解情况,最后才知道这全是奥本上士一手策划的。
如果平时我和士兵们一起进餐的话,还会发现一件怪事正在周围上演,但这事并没有涉及到军官。
通过鲁德科斯基,奥本在飞船上建立了一个以酒为主的经济体制,其运作方式大致如下:每次进餐都有一碟非常甜的甜点——果冻、牛奶蛋糊或果酱饼。如果你能享受得了它的甜腻,吃了它,这是免费的。但是如果你不吃,鲁德科斯基就把碟子收了,把甜点倒入一只发酵桶里酿酒,然后给你开据一张十美分的凭单。这十美分的凭单积攒起来可以买酒。他共有两个发酵桶,一个在酿酒时,另一个就用来收集甜食。
鲁德科斯基酿造的酒卖十美元一升。五个人一个星期每日三餐的甜点都倒掉,凑起来约可买一升酒。这些酒足够开个晚会了,但还不至于损害他们的身体。
黛安娜告诉我这件事,并带来一瓶鲁德科斯基酿的酒。这酒的口味真是糟透了,经过这么多人的手传到我这儿,一瓶酒才下去了几厘米。
这酒有一种草莓和蒿子混合起来的味道。黛安娜很爱喝这酒,她痛饮起来,我只倒了一杯,兑上一些冰水,喝了两口就不喝了。没过一个小时,黛安娜就喝得大醉了。我只倒了一杯,而且没有喝完。
我并没有更多地留意黛安娜,只是听见她在喃喃地说些什么。突然,她扭过头来,像小孩子那样毫不掩饰地紧紧地盯着我。
“威廉少校,你遇到真正的难题了。”
“问题再大也赶不上你明天早上将要遇到的麻烦,黛安娜中尉。”
“哦,是吗?”她醉醺醺地把手在面前摇了摇,“我顶多来点维生素,打点葡萄糖就行了。你那问题才是真正的麻烦。”
“听着,黛安娜,难道你不想让我——”
“你应该和威尔德思谈谈。”威尔德思是男性性生活顾问。“他很善于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这是他的工作。他可以使你——”
“这我们以前谈过,还记得吗?我只想过和从前一样的日子。”
“我们谁不想那样,”她一边说一边擦去眼角流出的泪水,我敢说那泪水至少百分之一是酒精。“他们都叫你老顽固,不,他们——”
她盯着地板,然后抬起头看了看墙:“他们都叫你老怪物。”
我以为还有比这更难听的,看来这也就到头了。“没关系,哪个长官没有外号呢?”
“这我知道,但是——”她突然站了起来,身体摇摇晃晃的,“我喝多了,得躺下。”
她转过身去,伸了个懒腰。这时,她衣服上的拉链打开了,她抖了抖身子,衣服滑落在地。她踮着脚尖走到我的床边,拍了拍床垫说道:“来吧,威廉,你可没别的机会了。”
“看在基督的分上,这不公平。”
“没什么不公平的,”她咯咯地笑道,“再说了,我是个医生,这决不是心血来潮,不会出事的。来帮我一把。五百年都过去了,怎么这乳罩还是在背上系扣。”
在这种情况下,有的人可能会帮她宽衣,然后悄悄地离开;有的人可能会不顾一切夺门而出;而我两者都不是,所以我走上前去,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压抑已久的欲望。
幸运的是,还没等好事开始,她就昏睡了过去。我在一旁长时间地欣赏着她的胴体,抚摩着她的肌肤,最后给她穿上了衣服。
我把她抱下床来,这时我突然意识到假如有人看见我把她抱到她的舱室,她就会成为所有人的笑料。
我给查利打了个电话,对他说我和黛安娜一起喝了点酒,黛安娜可能是醉了。我问他能不能来陪我喝点,然后帮我把黛安娜送回去。
查利敲门时,黛安娜已经和衣坐在一把椅子上睡着了,不时发出轻轻的鼾声。
他朝她笑了笑说:“喂,大夫,救救你自己吧。”
我把酒瓶递给他,他凑上去闻了闻,然后朝我做了个鬼脸。
“这是什么鬼东西,威士忌吗?”
“是那些厨子做的。”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酒瓶,好像是怕它爆炸似的。“我想不会有人再喝这玩意儿了,这简直是毒药。她真的喝了吗?”
“这还用问吗?厨子们也说这种酒还没实验成功,可别的风味确实是不错的。黛安娜就喜欢这一种。”
“我的天……”他笑出了声,“见鬼,你说怎么办?你抬腿我抬胳膊,怎么样?”
“不,我们每人扶她一只胳膊,尽量让她自己走。”
当我们把她从椅子上搀扶起来时,她轻轻地哼了一声,然后睁开眼睛朝着查利说了声:“你好,查利。”随后就闭上眼睛,任凭我们连拉带拖地把她弄回了她自己的舱室。路上没遇见任何人。我们进去时,黛安娜的室友拉森妮正在看书。
“她真的喝了那东西了?”拉森妮关切地说道,“让我帮你们一把。”
我们三个一起动手把黛安娜拖上床。拉森妮用手轻轻拂去散落在黛安娜眼旁的乱发。“她明明知道那酒还正在实验中。”
“她对科学的献身精神比我可强多了。”查利说道,“她的胃也够经折腾的。”
我们都希望他没说这话。
黛安娜很不好意思地说她刚喝了一杯就什么也不记得了。和她谈着谈着,我就发现她可能以为查利一直都在场。这样真是再好不过了。但一转念,我不禁又想,啊,黛安娜,我可爱的异性恋人,下次让我给你买一瓶上好的苏格兰威士忌吧。但可能又是几百年以后的事了。
我们又都回到了各自的加速舱,开始了由Resh一1O号塌缩星到Kaph一35号塌缩星的航程。为此,我们连续两个星期以25节的速度飞行,而后又转为四个星期的一引力的正常飞行。
我已经公布了我的所谓门户开放政策,但好像并没有人买账。我和部队的接触很少,为数不多的接触也大都是些很生硬的场合,不是检查训练情况,惩戒违纪士兵,就是训训话什么的。他们很少畅所欲言,只是对我提出的问题机械地应答。
士兵中有些人英语是母语,其他人英语是外语。但在过去的四百五十年中,英语变得让我这地道的美国人都不知所云了。幸亏士兵们在接受基础训练时都学了21世纪早期的英语。这就使25世纪的士兵和我这样一个和他们十九代祖宗的同代人有了一个有效的中介语。当然要是地球上还有老祖宗这回事。
我想起了我的第一任指挥官斯托特上尉,那时我和连里其他士兵一样恨他。我想假如他也是一个性怪癖者,而且还逼我为了他的方便而学一种新语言的话,我会作何感想。
我们确实存在违纪问题,但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我们根本没有什么成文的纪律。希利波尔负责纪律条例方面的工作,尽管对她的个性我丝毫也不喜欢,但还得靠她整肃军纪。
飞船上绝大多数的涂鸦都与第二战地指挥官和她上司之间的私房事有关,但这又怎么可能呢?
第五章
我们从Kaph一35号塌缩星跳跃到Samk一78号塌缩星,又从那儿前往Ayin一129号塌缩星,最后到达了Sade—l38号塌缩星。我们跳跃飞行的前几段路程,每段只不过有几百光年,但是从Ayin—l29号塌缩星到Sade一138号塌缩星这最后一段路程,我们用了十四万光年,这是载人飞船有史以来最长的一次塌缩星之间的星际飞行。
由一个塌缩星跳跃到另一个,无论距离大小,所用的时间都是相同的。当我还在攻读物理学时,学科的前辈们就认为塌缩星际跳跃的时间为零。但是过了几个世纪后,在一项极为复杂的波导实验中,研究人员证明,这种星际跳跃的时间为十亿分之一秒。虽然这不过是微不足道的瞬间,但却要求研究人员对以往的有关塌缩星跳跃的物理学原理作根本性的修正,也就是说,当实验发现A星B星确实需要时间时,所有以前有关的公式及验算方法都得重新修订。对于这一点,物理学家们还存在着不同见解。
对我们而言,当飞船以四分之三光速冲出Sade一138号塌缩星引力场时,我们遇到了更为紧迫的问题。我们无法马上得知托伦星人是否向我方开火,于是我们发射了一架无人驾驶飞机。
该飞机以300节的速率急剧减速,以便对Sade一138号塌缩星周围的情况进行监测。如果它探测到在这个范围内还有别的飞船,或是这个塌缩星的任何一个行星上有托伦星人的踪迹,它就会向我们发出警报。
侦察机发射后,我们立即在加速舱里整装待发,按照计算机的指令准备在飞船减速的过程中进行为时三个星期的规避行动。别的倒没什么,只是在冷冻状态下持续在加速舱里呆三个星期实在是让人受不了,用不了两天,所有人活动起来就像是上了年纪的老残废了。
如果这架无人驾驶侦察机送回情报,证明在这个星系中有敌人活动,我们必须立刻减速至一节,并开始部署装备有新型炸弹的战斗机和无人驾驶飞机。或许我们根本没有时间从容地准备,有时候托伦星人进入同一星系的几个小时内就会接近我们的飞船并开始进攻。在加速舱里等死的滋味可是不好受的。
一个月之后,我们又返回了离Sade一138号塌缩星几个天文单位的范围,我们的侦察机在那儿找到一颗合乎我们要求的塌缩星行星。
这是一个很奇特的行星,体积比地球略小,但质量却比地球大。和其他塌缩星行星不同的是,它不是一个冰冷封冻的世界,因为它的星核不断地散发着热能,还因为离它仅有三分之一光年的一颗恒星发出的光直接照射着它。这颗恒星就是剑鱼星座,是这个云系中最明亮的恒星。
这颗行星最怪异的特征是它缺乏地貌特征,从太空看去,它就像个受到轻微损坏的台球,我们的随行物理学家吉姆中尉对这颗星进行了观测,并根据相对论的原理,分析了它的远古状况。他说,根据这颗星那不寻常的像彗星似的运行轨道推测,这颗星在其寿命的大部分时间里就像个流浪汉,在星际之间四处飘游。在飘荡到Sade一138号塌缩星的控制范围内之前,它很可能躲过了其他星球的撞击。一旦它进入了Sade—l38号塌缩星托伦星的势力范围,便被其强大的引力俘虏,不得不像其他同样命运的星体一样随主人而动。
我们把玛萨科二号飞船留在轨道上,用六架战斗机把建筑材料运送到了星球上。我们没有让玛萨科二号飞船着陆,因为这会限制它的监视能力,况且再起飞离开这个星球也需要花很多时间。
虽然这个星球上的环境条件并不令人十分满意,但是能走出飞船也足以使人兴奋。
这里的大气层是稀薄的氢气和氦气,温度很低,即使在中午也是这样。超低的气温使任何其他物质都无法以气体的形式存在。
所谓中午就是剑鱼星转到正上方的时刻。这时的剑鱼星看上去是一颗体积微小但发出刺眼光芒的亮点。到了夜间,温度缓缓下降,从25 C降到17 C。这给我们带来了许多问题。由于温度下降,空气中的氢在拂晓前就会凝结,使地面变得很滑,我们因此无法行走和施工,只能呆着不动。黎明时分,天空中会出现一条微弱的彩虹,为我们这些被包围在单调乏味的黑白色当中的人带来一丝安慰。
地面上真是可怕极了,到处都是随风而动的冰冻颗粒。我们必须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以防滑倒。要知道,基地施工过程中每损失的四个人中,就有三个是因为不慎摔倒而丧命。
我决定首先施工建设反飞船阵地及其周围防御工事,然后再考虑建营房。这引起了大家的普遍不满。但这是根据条例做的决定,每次在星上工作一天,可以回飞船休息两天。
我不得不承认,这并不是什么宽宏大量。因为飞船上的时间是每天二十四小时,而星上的每一天是三十八点五小时。
我们用了不到四个星期的时间就把庞大的基地建起来了。
基地是圆形的,直径l0OO米,四周装备着二十五组高功率激光防御系统,如有入侵者,它们可以在千分之一秒内瞄准目标自动开火。这些激光系统能够对远近任何一定体积的物体作出反应。有时候,如果风向合适而且地面潮湿的话,微小的冰冻颗粒会形成一个个冰球,在地面上滚动,但是滚不了多远。
为了确保基地不致受到敌人的突袭,基地的四周是一大片地雷区,形成了一道早期防线。这些地雷在周围的引力场发生任何变化时都会自动起爆。也就是说,一旦托伦星人进入距雷区20米的范围,地雷就会瞬间爆炸;入侵的小型飞行器飞临雷区1 000米上空时也会引爆地雷。雷区埋设了两千八百颗地雷,多数都是微型原子雷,其中五十颗是破坏性极大的超光速离子雷。所有地雷成环状埋设在从激光器有效射程边沿起向外延伸5公里的范围内。
在基地,我们使用的主要武器有:激光发射器,微型原子枪榴弹,还有一种从未在实战中使用过的超光速离子火箭发射器,这种发射器每排装备一个。
作为最后的自卫手段,靠近营房的地方,我们还设置了静态场。另外,在基地灰色的圆顶部还隐藏着一艘小型飞船,以备在战斗中我们的其他飞船被毁时返回镇关星之用。不幸的是这艘飞船只能搭乘十二个人。不必多说,其他生存者只好坐以待毙,或者等待援军的到来。
营房和指挥设施都在地下,以防敌人火力的直接攻击。但这种安排无疑会影响士兵们的士气。每个士兵都想获准到上边去透透气。这实际上是违背我的心愿的,不光是因为可能由此产生的危险,还因为每次有人出去时,我都得仔细地检查装备并清楚地掌握谁去了哪儿等一系列让人感到头痛的琐事。
最后,我不得不作出让步,同意士兵们每星期上去呆上几个小时。其实地面上除了空旷的平原和天空之外什么也没有,白昼天空上有剑鱼星,夜间是满天繁星的苍穹。即使这样,到地面上来走走,也比老呆在徒有四壁的地下室里强得多。
在地面上能够做的最有趣的游戏是在激光防线前向激光发射器掷雪球,比谁掷出的雪球最小,同时还能引发激光器发射。对我来说,这种游戏简直没有什么娱乐价值,充其量就像是看水龙头漏水那样乏味。好在也没有什么坏处,我们有足够的光能储备。
五个月下来,一切都很顺利。所遇到的管理问题和在玛萨科二号飞船上遇到的那些也没什么两样。
虽说我们生活在这个星球上,就像史前的穴居人,但相比起来却安全得多,以前我们从一颗塌缩星到另一颗进行星际跳跃时,每次都是那么的惊心动魄,让人感到生死就在一念之间。而今,至少在敌人出现之前我们不会有什么危险。
鲁德科斯基又重操旧业,开始恢复他那酿酒室时,我有意识地睁只眼闭只眼,听其自然了。任何能让基地生活轻松些的点子都应该欢迎。他酿造的那些玩意儿不但给士兵们带来了刺激,还能让他们借此一饱赌兴。
只有在两种情况下我才干预:头脑不清的人决不允许外出;任何人不得出售春药。
在别人看来,我可能是个十足的清教徒,但这是条例里规定的章程。随队的专家们对此众说纷纭,各执一词。精神病专家威尔勃中尉同意我的意见,性学专家卡迪和沃尔戴斯则不然。而他们当时可能正在制造钱币,以显示他们专家的才干。
第六章
五个月安逸却又单调的日子过去了,终于有一天列兵哥罗巴德出事了。
营房区内是不准携带武器的,原因是显而易见的。就这些士兵所接受的训练而言,赤手空拳的格斗就足以置人于死地。由于士兵们长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脾气都变得异常暴躁。再正常的人生活在这种环境中也难以忍受。不出一个星期,人们相互之间就很容易出言不逊,产生摩擦。稍不顺意,便是一场恶斗。但从另一个角度说,这些士兵都是百里挑一,被认为有能力生活在这样独特的环境中。
尽管如此,这里经常是争斗不断,哥罗巴德仅仅因为他以前的情人施恩给他做了个鬼脸就差点要了他的命。哥罗巴德因此关了一个星期的禁闭,施恩因挑起事端受到同样的惩罚。事后我把哥罗巴德调到四排,这样他就不会天天和施恩碰面了。
没多久,他们又在餐厅碰到了一起,哥罗巴德飞起一脚踢中施恩的咽喉,把他踢成重伤。黛安娜医生给他换了一个气管才算保住了他一条命。哥罗巴德又被关了禁闭——真是糟透了,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把他调到其他连去。但这一次,哥罗巴德出来后老实了两个星期。我挖空心思极力避免把他们两个人安排在不同的时间工作和用餐。可没出几天,他们还是冤家路窄,在走廊里狭路相逢了。这次较量谁也没能占着便宜,又过了几星期,施恩断了两条肋骨;哥罗巴德的睾丸被撕裂,还搭上了四颗牙。
如果他们继续这样没完没了地干下去,迟早有一天,其中一个会玩完的。
按照军法,我本可以把哥罗巴德处死,但考虑到我们的处境,我还是采纳了查利提出的一个更为人道的处理意见。
长期禁闭哥罗巴德像是个富于人情味且又可行的办法,然而在基地里却没有多余的房间监禁他。在我们头顶上沿轨道盘旋的玛萨科二号飞船上倒是有很多地方可以利用。于是我打电话给安特波尔船长,她同意看管哥罗巴德。我授权给安特波尔,如果这个杂种再找麻烦,可以把他扔到天空里去。
我命令官兵集合,宣布对哥罗巴德的处理决定,并要求大家引以为戒。
我站在一个石台上讲,士兵们坐在我的面前,军官们和哥罗巴德在我身后。就在这时,这个发了疯的傻瓜挣扎着要杀了我。
和其他士兵一样,哥罗巴德平时也是每星期在静态场内接受五小时的军事训练。战士们对着托伦星人的模拟靶练习剑术、枪术和一些叫不上名堂来的武器。不知道哥罗巴德是怎么从训练场偷偷带出一件武器,一种印第安飞镖,这是一种环形的金属武器,周边极为锋利。这种飞镖投掷技巧不易把握,可一旦学会,它比普通的飞刀要厉害得多。哥罗巴德玩这种飞镖算得上得心应手。哥罗巴德以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打倒了他两边的人——他用肘捣在查利的太阳穴上,同时飞起一脚踢碎了希利波尔的膝盖骨。瞬间他抽出飞镖,以一个娴熟的动作,把飞镖向我投来,待我反应过来时,飞镖已接近我的咽喉了。
我出于本能地用手去拨挡飞镖,飞镖上的刀刃割破了我的手掌,几乎削掉我的四个手指。但我还是把飞镖拨开了。
哥罗巴德见飞镖没打中我,便龇牙咧嘴地朝我扑过来,那表情真是太可怖了。
然而毕竟姜还是老的辣,我比他大五岁,比他有更多的格斗经验,还接受过三个星期的阴极动觉反馈训练。看来他还没意识到这些,看着他那副德行,真让人觉得可怜。
我看见他右脚尖稍稍一动,我知道他要向前跨一步,然后再猛地一跃。我就在他双脚刚离地的一刻,侧起一脚,踢在他的太阳穴上。他立刻失去知觉,倒在地上。
凯诺克曾经说过,即便是你不得不杀人,我也不敢肯定你到时候是否下得了手。
此刻有一百二十多人呆在这间小小的房间里。室内鸦雀无声,血从我紧握拳头的手上滴落在地板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我在想,如果我的脚再抬高几厘米,或从另一个角度踢过去,哥罗巴德或许就会顷刻毙命。凯诺克是对的,我从来也没有杀人的本能,尽管我掌握的杀人手段不下千种。
我这才意识到黛安娜医生跪在我旁边,想掰开我的手指给我治伤。
“去看看希利波尔和摩尔吧。”我低声对她说,然后对大家说,“解散!”
查利在用一块湿布给自己头上的肿块冷敷,他安慰我说:“你真是傻驴一个。”
“你觉得我不该处置哥罗巴德吗?”
“别动!”黛安娜正在清理我的伤口,准备缝合。我感到手部凉得像是块冰。
“你不该亲自动手,你可以随意叫个人下手。”
“查利说得没错,”黛安娜说道,“你应该让大家决定怎么办。”
“罚他一个,还会有别人。”查利说,“你究竟受训时学了些什么东西?亲自动手会损害你的权威……这事本该让别人做。”
“别的事当然可以,但这事……连里的其他人谁也没杀过人。这会让人觉得我是在推卸责任。”
“如果是这么复杂的话,那么对所有人明说,然后让大家抽签决定,他们都不是孩子了。”黛安娜说道。
我朦胧地记起,以前有一支军队曾经是这样做的。那是2O世纪初期西班牙的马克思主义游击队。命令不经过详细解释就没人会服从,解释不通的命令会被拒绝。军官和士兵们同饮同醉,不以官职相称。他们最终吃了败仗,而对方丝毫也不领情。
“缝好了,”黛安娜把我受伤的手放到我的膝盖上,“半个小时内不要用这只手,待它恢复知觉,感到疼时,就可以用了。”
我仔细看了看伤口,对黛安娜说:“不是我抱怨,这伤口实在是缝合得不好。”
“你别这么说,这该知足了。你本来该截肢的。这里可没有断肢再植医院。”
“要截肢就该从你的脖子那儿截。”查利冲着我说,“我真不知道你还犹豫什么,你本该当即杀了那杂种。”
“这我知道,真他妈见鬼!”听到我发火,查利和黛安娜都吓了一跳。“抱歉,让我自己好好想想。”
“你们两个就不能谈点别的吗?”黛安娜站起身来,检查了一下她医药箱里的东西说,“我还得再去看个病人。你们两个冷静些,别激动。”
“你去看谁,哥罗巴德吗?”查利问。
“是的。去看看这小子能不能用不着搀扶自己走上绞刑架。”
“要是希利波尔——”
“她还要出去一会儿。我会派加威尔过来,听候你们的吩咐。”她一边说一边急匆匆地出了门。
“绞刑架……”这我还没想过。经黛安娜这一说,我开始考虑,到底应该怎样处置哥罗巴德呢?在基地内执行是不妥的,这会影响士气。用喷火器执行也会令人感到恐怖。
“把他扔到密封舱外边算了,用不着专门为此费神。”
“你说得或许对,但我不是在想这些。”我怀疑查利是否见过这样死去的人的尸体,“或者干脆把他塞进回收器中,这就省得我们自己动手了。”
查利禁不住笑出声来:“这主意不错。”
“事前我们还得修理修理他,回收器的门可没那么宽。”查利又突发奇想,在一旁出着点子。
就在这时,杰维尔走进屋来,但并没有刻意留意我们。
突然,屋门砰的一下推开了,一辆担架车被推进来。车上躺着一个人,黛安娜跟在车子旁,一边跑一边双手按着病人的胸口做心脏按摩。一个列兵在推车,身后还有另外两个士兵。
“把车推到墙边去。”黛安娜命令道。
车上躺着的是哥罗巴德。
“他想自杀。”黛安娜说,那情况让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心跳已经停止了。”他用腰带打的结还挂在他的脖子上。
墙上挂着两个很大的带有橡胶柄的心脏电击起搏器。黛安娜要给哥罗巴德做心脏电击起搏。她一只手摘下起搏器,另一只手扯开哥罗巴德的衣襟,同时用脚踢开起搏器的电源开关,然后把起搏器的两个电极按在哥罗巴德的胸口上。哥罗巴德的身体抽动了起来,一股肉烧焦的气味扑鼻而来。
黛安娜摇了摇头,对加威尔说:“准备给他开胸。把多里丝叫到这儿来。”
哥罗巴德的身躯发出咯咯声,一种机械的响声,就像金属管子摩擦、碰撞的声音。
黛安娜用脚关掉电源,把起搏器挂回到墙上。她从手指上取下戒指,把双臂伸进消毒液里。加威尔把一种很难闻的液体涂擦在哥罗巴德的胸上。
在哥罗巴德的胸部起搏器的两个电极击过的地方之间有一个红点,我看了好一会儿才弄清是什么东西。加威尔把它擦掉了。我又走近一点,查看哥罗巴德的脖子。
“让开点,威廉,你没消毒。”
黛安娜摸着哥罗巴德的锁骨,往下量了一点距离,然后便从那里切开,一直切到胸骨。
血从刀口喷涌出来。加威尔递给她一个止血钳。
我站在远处看着,听到的是哥罗巴德的肋骨发出嘎嘎的响声,还有黛安娜呼喊着要开胸器和棉团等。我回到原来坐的地方。从眼睛的余光里,我看到黛安娜把手伸到哥罗巴德的胸腔里给他按摩心脏。
查利看上去和我当时的感觉一样。他小声叫道:“嘿,黛安娜,别把自己累坏了。”
黛安娜没做声。加威尔推过一个人工心脏来,手里还拿着两个管子。黛安娜拿起一把手术刀,我禁不住把脸扭向一旁。
半小时过去了,哥罗巴德没救过来。她们关掉机器,用一个布单子罩住哥罗巴德的尸体。
黛安娜洗净手臂上沾的血污,说:“我去换衣服,马上就回来。”
她就住在隔壁。我站起来,走到她的房间,刚想抬手敲门,突然感到手部一阵火灼般的疼痛。我用左手拍了拍门,门马上就开了。
“怎么,噢,是想为你的手要点药或绷带什么的吗?”她这时正在换衣服,半裸着身子,对此她似乎并不在意,“去跟加威尔要吧。”
“不,不是为这个,黛安娜,出了什么事了?”
“唔,”她穿上一件套头的束身外衣,声音压得很低,说,“我觉得这是我的错。刚才我让他独自呆了一会儿。”
“他想要上吊。”
“对。”她自己坐在床边,把椅子让给了我,“我离开他去找上司,在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我已派加威尔去希利波尔那儿了,我不能再让希利波尔一人在那儿没人照料。”
“黛安娜,可是他的脖子上并没有伤痕,没有擦伤,什么也没有。”
她耸了耸肩:“那可能不是他的死因,他可能是死于心肌梗塞。”
“有人给他注射了一针,就在他心脏的上方。”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我:“那是我打的,威廉。是肾上腺素,那是惯例。”
当你遭到射击时,如果你从座舱里跳出的时候,你会有一个红色的充血点。否则药物会直接通过毛孔,不留任何痕迹。
“你给他注射的时候,他死了吗?”
“从我的专业角度看,他很可能已经死了。”她毫无表情地说道,“没有心跳,没有脉搏,没有呼吸,很少有其他的功能紊乱会表示出这些症状。”
“噢,我明白了。”
“可是……有什么事吗,威廉?”
我可能一直很走运,要不就是黛安娜是一个很好的演员。
“是的,没什么。我得为我这手弄点药什么的。”我边说边开了门,“这倒省了我很多麻烦。”
她凝视着我的眼睛,说道:“这话倒是没错。”
实际上,一个麻烦才去,另一个麻烦跟着就来了。
尽管有几个对哥罗巴德之死持公正态度的证人,但还是不断有流言蜚语说是我指使艾尔萨福杀死了哥罗巴德,因为是我把事情搞得一塌糊涂,而不想通过麻烦的军事法庭。
事实上,根据军法通则,哥罗巴德一案根本没必要通过法庭。我可以随便招呼几个手下:“你,你,还有你,把这家伙拉出去宰了。”如果谁拒绝执行命令,灾难就会降临到谁头上。从某种意义上讲,我同部属的关系的确有所改变。至少在表面上他们对我更加服从。我不得不怀疑,这种尊敬至少部分上是人们通常对于一个生性多变、凶残暴虐的恶棍出于恐惧而表现出的怯懦。
于是,我又有了一个新的绰号“杀手”,而当时我对自己的旧称“老疯子”才刚刚习惯。
基地很快恢复了正常的训练和等待。我迫不及待地等待着托伦星人的到来,不得不用这样那样的方法压抑自己烦躁的心情。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部队调整到了最佳状态,而我依然是心绪不宁。他们都有明确的职责,同时也有足够的活动来打发日复一日的无聊的军营生活。我的职责是多方面的,但很少能让我获得什么满足感,因为棘手的问题总是最后推到我这儿。那些叫人露脸的、容易解决的问题在下层就得到了解决。
我一向对体育运动和各种活动不感兴趣,但是最近我感到我愈来愈喜爱运动了,但我很清楚,这样做并不是出于喜爱,而是能为我提供一个调节情绪的安全阀。我有生第一次发现,在这样一个高度紧张和压力重重的环境下,我不可能在读书和学习中找到安静,于是我和其他军官一样,操练各种器械,甚至在办公室里跳绳,直到练得筋疲力尽。大多数军官喜欢下棋,我不是他们的对手,偶尔赢上一盘,也感觉是有人在拿我开心。玩文字游戏是困难的,因为我的语言就像是远古的方言。让人摸不着头脑。我既没有时间也没有才能去掌握所谓的当代英语。
有一段时间,我请戴安娜给我服一些改变情绪的药物,但是其副作用是令人害怕的,我不知不觉地上了瘾,一开始感觉不出来,当我意识到后,立即停止了服用。然后我同威尔勃中尉试用了系统心理分析,收效甚微。尽管从学术角度讲他理解我的各种问题,但是我们之间存在着文化背景和语言上的差异。他对于我关于爱和性的咨询就像我跟一个14世纪的奴隶讲怎样和自己的牧师和房东处理好关系一样。
不管怎么说,这就是我问题的症结所在。我自信我未来能够处理好目前我所经受的各种压力和挫折。我清楚地知道,这些压力和挫折首先是来自我的指挥重任;其次是由于我不得不和手下这些人一起被困在这个洞穴里,他们有时候就像敌人一样令我感到奇异、陌生;再就是因为我常常想到自己迟早会成为一种毫无意义的事业的牺牲品。如果玛丽在我身边多好。
时间一个月一个月地过去,这种情绪变得越来越强烈。
在这一点上,威尔勃中尉对我很严厉,并责备我把自己的工作浪漫化了。他说他清楚什么是爱,他提到自己也曾经热恋过。夫妇之间的性倾向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错,这我可以接受,这种观念在我的父辈那一代已是陈词滥调(尽管和我的一些观念相悖)。他还说,爱情是一个脆弱的花朵,爱是一个精致的晶体,爱情是一种不稳定的反应,不过只有八个月的寿命而已。噢,一派胡言。我指责他带着的某种文化偏执遮蔽了他的双眼。我告诉他,战前三千年的历史证明,爱情可以白头偕老,超越死亡甚至超越时空。如果他是出自娘胎而不是被人工孵化,我就不必费这一番口舌。听到这里,他立刻嗤之以鼻但又带着颇为容忍的表情重申,我只不过是一个臆想的性失败者,是罗曼蒂克错觉的牺牲品。
回想起来,辩论也是令人愉快的。但他并没有治愈我心灵的创伤。
我真的有了一个新朋友并一直不弃不舍地坐在我的怀中,是那只猫。
这只猫有着通常的本能,躲开喜欢猫的人而靠近那些不喜欢鬼鬼崇崇小动物的人。我们的确有些共同之处,因为就我所知,在我周围,它是唯一的雄性异性恋哺乳性动物,当然它已经被阉割了,可是在这样的情形下,那也没有什么不同。
第七章
自从我们开始这个基地的施工以来,已经整整过了四百天。
尽管我坐在办公桌旁,但心思并没放在查看希利波尔新呈报的职责分工表上。那只猫坐在我的腿上,不断地叫着,企求爱抚,但我没有理睬它。查利躺在椅子里在观察器上读着什么。
电话嘟嘟地叫了起来,是船长。
“他们在这儿。”
“什么?”
“我说他们就在这儿。一艘托伦星人的船正撤出塌缩星引力场,速率80级,减速30节。动手呢还是放过它?”查利俯在我桌子上。
“什么?”我一下把猫推开。
“我们什么时间可以开始跟踪?”我问道。
“你一放下电话就可以开始。”
我立刻放下电话,朝后勤计算机走去,这台计算机和玛萨科二号飞船上安装的那台是一对,可以直接从飞船上计算机的数据库里调阅资料,当我查询有关数字时,查利在一旁调试显示器。
这是个全息成相显示器,大约1米见方,厚约半米,内装的专用程序可显示Sade一138号塌缩星的位置,同时也可显示我们所处的这颗行星以及其他在这个星系中的类似岩石般的星体。显示器上分别用绿色的和红色的光点来显示我方和托伦星人飞船的位置。
计算机显示,托伦星人减速和返回这个行星至少需要11天多一点时间。当然,那需要他们直线运动而且最大限度地全程加速和减速飞行,那样的话,我们可以像拍死墙上的苍蝇一样把他们轻而易举地干掉,所以,和我们一样,他们也是采用不断转换飞行方向和加速角度避开攻击。根据对敌人以前活动的大量的观察记录,计算机为我们提供了概率表:
预期接触的天数 概率
11,OOO001 15,OO1514
20,032164 25,103287
30,676324 35,820584
40,982685 45,993576
50,999369 中值29,9554,500000
当然,除非安特波尔和她的那帮寻欢作乐的海盗们竭力拦截阻杀,否则我们成功的可能性绝对到不了一半。
不管是需要28,9554天或者是两个星期,我们这些在地面上的人员不得不沉住气在地面上监视着他们。如果安特波尔能成功的话,在其他部队来接替我们的防务前,我们就用不着真正投入战斗了。那时,我们就可以启程前往另一颗塌缩星。
“还没有转移。”查利已把显示器扭到最小量上。
那个行星呈白色球体状,就像个大西瓜;玛萨科二号飞船在屏幕上是一个绿色的点,在那个行星右侧很远的距离飞行,所以,屏幕上不能同时显示这两个物体。
在观察过程中,我们突然发现,一个更小的绿色光点从飞船的光点里弹了出来,飘走了。旁边跟随着一个幽灵般的数字——2,显示器的左下方图示显示出这是一架追星2型无人驾驶飞行器。图示上的其他数字分别确认出玛萨科二号飞船,一架行星防卫战斗机和十四架行星防卫无人驾驶飞行器。这十六个飞行器还没有完全展开,所以显示器上暂时还不能分别显示出它们各自的光点,
猫在蹭着我的脚脖子。我把它抱起来,抚摩着:“告诉希利波尔,全体集合。也许我们该把情况立即通报大家。”
士兵们对目前的局势认识得并不充分,对此,我无法责备他们。我们一直以为托伦星人很快就会进攻,可他们却迟迟没有露面。久而久之,大家渐渐感到特遣军指挥部的命令是错误的,托伦星人根本就不会出现。
我要求士兵们认真地进行各种武器的使用训练,他们几乎有两年没使用过高功率武器,所以我让他们复习激光喷射器的使用方法,并给他们分发了枪榴弹和火箭发射器。我们不能在基地内进行训练,因为担心会损坏内部传感器和防卫激光环。所以,我们关闭了一半高能激光器,然后到激光防御带以外1公里进行训练,每次一个排,由我和查利分别指挥。罗斯克负责监视早期预警显示器,一旦有什么东西靠近,她会立即发出信号,在外训练的部队就会在不明、飞行物到来之前迅速撤进激光防御圈内,防御激光器几乎在同时自行启动。如果我们行动不够迅速,激光器便会在不到O,02秒内不仅击毁不明飞行物,而且会把整个排化为灰烬。我们在基地上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作为实弹射击的目标,但这并没有难住我们。我们发射的第一枚高爆火箭炸出了一个20米长、l0米宽、5米深的坑,炸出的碎石成了我们用之不绝的靶子,每个都有两个人的身体加在一起那么大。
士兵们的素质确实不凡,比在静态场使用那些原始武器时有了很大提高。最为行之有效的激光发射器训练是两人一组进行:一个人站在射手的身后,随意地向空中抛出石块,射手迅速测定目标轨迹,开火将其击落。他们在训练中显示出的手眼协调能力令人赞叹不已(优生优育委员会大概是对的),即使是卵石大小的石块,他们也是十有九中。像我这样老掉牙的人击中七个就不错了,虽说我比他们任何人受过的训练都多。
他们在使用枪榴弹发射器时也显示出了极高的天赋,弹道计算准确,反应迅速。现在的枪榴弹发射器比起以前的威力大了许多:可根据实战需要任意选择发射单发、双发、三发或四发,而且特别适用于近战,一旦激光发射器因距离过近而失效,它便可以发挥威力。使用起来极为方便,而且性能比先前有很大提高。
而使用超光速粒子火箭发射器根本不需要什么技术,发射时,你只需注意身后是否有人,因为这种火箭的后坐力是非常大,产生的后坐力可能会伤及发射管后几米范围内的人员。你只需将目标套入瞄准器,然后按动电钮,火箭便可以自动追踪并直扑目标。用不了一秒钟,火箭就能达到脱离速度。
让部队外出熟悉地形和使用新式武器,极大地提高了士兵们的士气。但是训练终归是训练,无法在对抗中验证武器的威力。无论武器多么先进,无论士兵们能够多么熟练地使用这些武器,不经实战也无法了解托伦星人是否有反击的手段。古希腊的方阵看起来挺壮观,可是面对一个带有火焰喷射器的人来说,也无济于事。
和以往的战事一样,由于时间的差异,我们这次也没有办法来确定托伦星人使用什么武器。他们也许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静态平衡场;或许他们只要说上个魔术般的咒语,我们就会被消灭掉。
我和四排刚出去训练,查利就通过对讲机叫我紧急回到飞艇上。我命令海尔默临时代我指挥。
“有新情况吗?”全息显示屏上标明我们所在的行星豌豆般大小,离标有X的Sade一138号塌缩星的位置约有5厘米。在这一区域里散布了四十一个红色和绿色的光点。图像显示第四十一号标记是托伦星人的二号巡逻飞船。
“你和安特波尔联系过了吗?”
“是的,”他答道,“但大约需要一天的时间才能得到她的回应。”
“以前没发生过这种事。”当然,对此查利是知道的。
“也许这颗塌缩星对他们来说特别重要。”
“很可能。”可以肯定,我们将与托伦星人进行地面战。就算是安特波尔能干掉第一艘敌人飞艇,消灭第二艘的可能性充其量也只有一半。“我不想成为安特波尔。”
“她可能也已经发现这个新情况。”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们的状态很好。”
“那么,威廉,就让咱们来对付它吧。”他调了调显示器,屏幕上出现了两个显示:Sade一138 号塌缩星和一个新出现的红色光点,慢慢移动着。
我们花了两个星期监视着的这些闪烁的光点不断地消失。如果你知道在什么时间和什么地点观测的话,你就会到外面去看看真正所发生的事情,一个个闪烁着刺眼光芒的亮点一瞬间就元影无踪了。
就在那一瞬间,一颗新星炸弹释放出超过十亿瓦激光发射器几百万倍的能量,爆炸过后,一颗直径为半公里的微型星球顿时出现,其热量就相当于太阳的内部一样,能将任何接触到它的物质化为灰烬。爆炸产生的辐射还能将在冲击波范围以外的飞船和飞机上的电子设备彻底破坏,无法修复。
有两架战斗机,一架我们的,另一架是敌机,显然是受到了辐射的破坏,无声无息地飘出了这个星系,速度不变,毫无动力。
我们曾在战争早期使用过威力更大的“新星炸弹”,但是用于“新星炸弹”的助燃材料性能是不稳定的,特别是在大量使用时更是如此。炸弹有时甚至在飞船里就会爆炸。很显然,托伦星人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他们似乎在研制新星炸弹过程中和我们经历了同样的过程,因为他们也适当减弱了新星炸弹的威力,所使用的助燃材料控制在一百克以内。他们部署新星炸弹的方法和我们的也大致相同。弹头接近目标时会炸成许多碎片。其中只有一片具有新星炸弹的威力。
消灭玛萨科二号飞船和随船的战斗机和无人驾驶飞机后,托伦星人可能还剩下几枚新星炸弹。如此说来,我们在这儿进行武器训练很可能是在浪费精力和时间。
我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何不带上十一个人乘坐我们隐蔽在静态场后面的战斗机返航呢。这架飞机可以按事先输入的程序把我们带回镇关星。
我甚至在脑子里把手下的人排了排队,看哪十一个人合我的脾气。结果一共才想出了六个。我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们的确还有机会,甚至还可能是个绝妙的良机,尽管我们面对的是全副武装的敌人飞船。搞到一个新星炸弹,使我们处于杀伤范围之内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当安特波尔的一架无人驾驶飞机干掉托伦星人的第一艘飞船时,我们群情振奋。不算留下用作星球防御的飞船,她还可以动用十八架无人驾驶飞机和两架战斗机。它们正在周围盘旋,搜寻并拦截托伦星人的第二艘飞船。这艘飞船位于几个光速小时之外,正在和我方的十五架无人驾驶飞机周旋。
有一架无人驾驶飞机咬住了第二艘敌飞船,敌人飞船随行的飞行器在继续抵抗,但已是无济于事。
一架战斗机和三架无人驾驶飞机仓皇逃命,当敌人的战船回首要同我们战斗时,我们的战斗机掉头冲向Sade一138号塌缩星。这次敌人没敢应战,迅即退出了战斗。我们发去了贺电并祝他们好运,但他们没有反应。
第八章
敌人费了五天的时问回到了行星,并且惬意地掩蔽在星球另一侧的静止轨道上。
战斗已经不可避免,我们立即做好了准备。这将是一场完全自动化的空战,敌人的无人驾驶飞机对我们的激光发射器。我在静态平衡场里部署了男女士兵各五十名,以防敌人的无人驾驶飞机进入。这不过是自我安慰而已,敌人可能根本不进入静态场,而是在附近等候,一旦静态场关闭,他们立刻就会把里边的人全部消灭。
查利想了一个主意,我觉得不可思议。
“我们可在这儿设一个陷阱。”
“你什么意思,这方圆25公里不已经是个陷阱了吗?”
“你听我说,我不是说布雷那些老玩意儿。我的意思是在基地设一个陷阱,就在地下。”
“接着说!”
“在那架战斗机里有两个新星炸弹,”他指着静态平衡场那边说道,“我们把它们弄过来,隐蔽在基地里,然后让所有人都埋伏在静态场里等待时机,准备战斗。”
这个主意听起来挺诱人的,再也用不着我作这样或那样的决定了,一切都取决于机会。
“查利,我认为这似乎不大可行吧。”
查利似乎有点生气:“肯定行。”
“来,你瞧,要是按你的主意办,我们就必须确保每一个托伦星人进入杀伤范围。即便是他们突破了我们的防线,他们也不会一窝蜂全都拥进基地。要是这个地方好像是被遗弃,他们就更不会轻举妄动。他们先派一个小分队进来,等小分队引爆炸弹后再——”
“我们还是一筹莫展,要是丢了基地那就——抱歉!”我耸了耸肩膀:“不管怎么说,这是个主意,再接着想想办法,查利。”
我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显示屏上,只见侧翼的太空战正在激烈进行中。
显然,敌人是想在向我们发起进攻前先打掉他们头顶上的那架战斗机,这是符合逻辑的。我们所能做的不过是注意监控在我们行星周围待机而动的那些红色光点并弄清它们的数量。我方的飞行员已经击落了所有敌人的无人驾驶飞机,敌人目前也没有增派战斗机去攻击他。
我已授权飞行员使用我们的激光防御圈内的五个激光发射器,但威力有限。一个激光发射器在几百米的范围内每秒钟可发射出相当于十亿瓦的能量,但将光束发射到l.00公里的高空时,能量迅速减弱到几千瓦。要是光束直接命中敌机的光学传感器的话,说不定也能起点破坏作用,至少能形成一定程度的干扰。
“我们可再派一架战斗机,或者六架无人驾驶飞机。”
“把所有无人驾驶飞机都派出去。”我说。我们的确有一架战斗机,而且还配备了一名专职飞行员。一旦我们被困在静态场走投无路时,这似乎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另外那个家伙离这儿有多远?”查利问道。他指的是那个逃跑了的飞行员。
我调了调显示屏,发现一个绿色光点在屏幕的右侧。“大约有六个光速小时的距离。”
他还剩下两架无人驾驶飞机,由于离得太近,屏幕上没有单独的显示。一架无人驾驶飞机在他脱逃时用于掩护损失掉了。
“他已经不再加速了,但速度维持在O.9节上。”
“就是他愿意也帮不了我们的忙。”他需要一个月时间减速。
在屏幕的下方,一个代表着我们用于防御的战斗机的光点逐渐消失了。
“见鬼!”
“好戏要开场了。是不是让部队做好准备,到上面去迎战?”
“不……让他们先穿好作战服,以防我们空战失利。我判断敌人还得过些时候才能向我们发起进攻。”
我又调了调显示屏,发现有四个红色的光点已经绕过星球向我们飞来。
我穿好了作战服,回到指挥所,通过监视器观察战况。
激光发射器太棒了,它们在一瞬间就打掉了四架前来攻击我们的敌人的无人驾驶飞机。一枚新星炸弹在我们前方的远处爆炸了。(爆炸点在大约距我们1O公里处,我们的激光发射器安装得比较高,所以可以攻击两倍于此距离的目标。)爆炸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半圆形的火球,发出耀眼的白光。一个小时后,火光稍微减弱。呈橘黄色。地面温度瞬间上升至绝对五十度,融化了地面上的积雪,露出了坑坑洼洼、深灰色的地面。
第二轮攻击一眨眼的工夫也结束了,但在这次攻击中敌人动用了八架无人驾驶飞机,其中四架冲到了离我们基地仅10公里处。燃烧着火焰弹坑辐射出的热量把温度提高到了绝对三百度,已超过了水的沸点。
我开始担忧起来,尽管作战服可耐得住绝对一千度的高温,但自动激光发射器靠的是低温超导来维持射速。
我查询计算机,想查明激光发射器的温度极限,屏幕上显示出TR 398—734一009—265,从“相对高温条件下激光发射器使用指南”中我们了解到,如果我们有装备齐全的军械库的话,就可以在必要时给激光发射器加装隔热层。它还特别指出,随着温度的升高,激光发射器自动瞄准装置的反应时间也随之延长,而且一旦超过了某个“临界温度”,瞄准装置就会完全失灵。我们所知道的仅仅是临界高温是七百九十度,临界低温是四百二十度。在这一范围内,每个激光发射器的工作状态是否有所不同我们却无法预测。
查利一直在注视着显示屏。
“这回来了十六架。”他通过作战服的对讲机对我说道,声音干巴巴的。
“吃惊吗?”对于托伦星人的心理,我们已有所了解,其中之一就是他们十分注重数量。
“但愿他们还有不超过三十二架了。”我查了查电脑,得知这艘托伦星人飞船迄今已发射了四十四架无人驾驶飞机,他们有些飞船可以携带多达一百二十八架这种无人驾驶飞机。
在敌人的无人驾驶飞机再次发起进攻前,我们大约还有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我可以把大家撤到静态平衡场。那样的话,如果静态平衡场只被一枚新星炸弹击中,我们还不至于有多大危险。虽说安全可以得到暂时的保障,但同时我们也可能被困在里边。如果我们被三枚或四枚——更不用说十六枚一新星炸弹击中,需要多少时间才能使弹坑冷却下来?你无法想象人们永远穿着作战服生存。一个星期就让你蔫了,两个星期就想自杀,还没人能在战场条件下穿着作战服熬过三个星期。
此外,作为防御工事,静态平衡场也可能成为我们自己的死亡陷阱。由于上部的圆顶是不透明的,因此敌人可以有多种选择,而我们只有探出头去才能了解敌人的动态。如果敌人能沉得住气的话,他们根本用不着带着那些原始的武器贸然冲进来。他们只需对圆顶进行饱和激光攻击并等待我们关闭静态平衡场。他们还可以不断地向里扔梭镖、石块等来骚扰我们。我们当然可以还击,但肯定收效甚微。
当然,如果把一个人留在基地,其他人可在外面的静态平衡场等候半小时,如果半小时后他没来与他们会合,他们就会知道外面温度很高。我最后下决心冒这个风险。我调整了一下对讲机的频率,以便使五级以上的军官都能听得见。
“我是曼德拉少校。”这称呼我自己也觉得别扭。
我把目前的形势向他们作了简要说明并要求他们告诉自己的部队迅速撤入静态平衡场。我将独自呆在基地里,如果一切正常,我将前去和他们会合。这并不是高尚,而是我宁愿在瞬间被化为灰烬也不愿被困在那个灰色圆顶下等死。
“查利,你也一起去,这儿交给我吧。”
“不,谢谢。”他缓慢地说道,“我很快就要……嘿,看这儿。”
托伦星人的飞船在发射了几个红色光点几分钟后又发射了另一个红色光点。图像显示这是另一架无人驾驶飞机。
“这太奇怪了。”
“混蛋。”他没有表情地骂道。
事情是这样的,只有十一人愿意加入那五十个被命令进入圆形屋顶的行动。这本不应该令人惊讶,但我还是感到吃惊。
随着敌人无人驾驶飞机的逼近,查利和我盯着监视器,并没有注意全息显示器,因为我们都觉得不知道敌机离我们是一分钟或是三十秒反倒更好……这样就会像前几次一样,还没等我们弄清楚怎么开始,事情已经过去了。
所有的监视器屏幕上突然闪现出一片白光,接着是一阵静电狂啸,但我们还活着。
但是这一次在地平线上有十五个新的空洞。温度急剧上升,读数器上的显示乱七八糟,一片模糊,温度显示达到八百度的高峰后开始迅速下降。
在我们的激光发射器瞄准射击的瞬间,我们根本没有见到任何一架无人驾驶飞机,但是当第十七架无人驾驶飞机出现在远方时,我们直接看见了它。它迂回着向我们飞来,直接停在了我们的上空,先是在我们头顶上盘旋,然后突然向我们俯冲下来。我们有一半激光发射器发现了目标并开始射击,但它们都已经失去了瞄准的功能,都定格在刚才最后开火射击的位置上。
它一边向下俯冲,一边闪闪发光,光滑的机身就像一面明亮的镜子,反射着来自坑口的白色火焰和阴森可怕的不断燃烧着的激光光束。我听见查利吸了一口冷气,这架无人驾驶飞机越来越近,你甚至能很清楚地看到蚀刻在机身上曲里拐弯的托伦星人数码和尾翼透明的舷窗,发动机喷射着火焰,一下子就无影无踪了。
“活见鬼!”查利沉着地说道。
“可能是侦察机。”
“我想是,我们现在拿他们没办法,他们也知道这一点,除非激光发射器恢复功能。”这似乎不可能。“我们最好让大家全部转移到圆顶下的静态平衡场去,我们也去。”
他吐出了一个词,其中的元音历经几个世纪已经变得让我很难分辨,但是他的意思十分清楚:“不慌,我们要看他们究竟做什么!”
我们等了几个小时,外面温度一直稳定在六百九十度,略低于锌的熔点。我下意识地试了一下激光发射器的手动击发器,它们仍然冻得纹丝不动。
“嘿,它们来了,还是八架。”查利喊道。
我朝显示器跑去:“我想,我们将……”
“瞧,它们不是无人驾驶飞机。”显示器确认它们是作战运输机。
“他们想完好无损地占领基地。”
或许他们是要试验新式武器和技术。“对他们而言这并没有什么危险,他们可随时撤退,同时在我们头上扔下一颗新星炸弹。”
我通知布瑞尔去集合在静态平衡场里所有的人,把他们和自己排里剩下的人编在一起,负责基地防御圈北半部的防御,我和其他人负责守卫南半部的防御。
“我不明白,”查利说道,“也许我们没有必要把所有人都安排在上面,我们至少要等搞清楚到底来了多少托伦星人再说。”
他的话在理。留一个预备队,迷惑敌人,让他们无法弄清我们的实力。
“是个好主意……那八架运输机里可能搭乘了六十四个托伦星人。”或许是一百二十八个,还可能是二百五十六个。我们的侦察卫星的分辨率再强些该有多好。但一个葡萄大小的玩意有现在这本事就已经不错了。
我决定让布瑞尔带领七十个人作为我们的第一道防线,并命令他们进入我们设在基地外防御圈内的战壕里。其他人都在下面等着,伺机而动。
一旦发现托伦星人无论在数量上还是在装备上都超过我们,使我们无法抵抗时,我就立即命令所有人都撤进静态平衡场。营房和静态平衡场之间有一条地下通道,基地底层的人可以直接安全地撤到那里。在基地外战壕里的人就不得不冒着敌人的火力撤退,要是我下达命令时他们还活着的话。
我把希利波尔叫了进来,让她和查利一起照看激光发射器。一旦激光发射器恢复正常,我就让布瑞尔和她的人撤回来,然后打开自动瞄准系统,坐下来看热闹就行了。尽管现在激光发射器不能移动,但还是有用的。查利在监视器上标出了各个激光发射器光束的发射方向,他和希利波尔可以据此手动操作激光发射器,攻击进入射界的目标。
我们大约还有二十分钟。布瑞尔在基地上面的防御圈里四处巡查,安排手下的人分批进入战壕,每次一个班,并让他们构成交叉火力网。我和她通了话,告诉她准备好重型武器,以便把敌人的先遣队赶入我们激光发射器的有效射界。
一切安排停当,只好等待。我要查利测量一下敌人的进展速度以便使我们心里有数,然后坐到桌旁,拿出写字板,把布瑞尔的部署勾画了出来,看是否还有改进之处。
那只猫跳到我的膝盖上,喵喵地叫着。我们都穿着作战服,它显然认不出谁是谁,但除了我之外,别人谁也没在这张桌子前坐过,我伸手拍了拍它,它随即跳开了。
我画第一道线时,一下就划破了四张纸。很长时间没有穿着作战服干这细活了。记得以前训练时,教官曾让我们反复练习然后控制作战服的力量放大功能,他甚至让我们穿着作战服传递鸡蛋,常常弄得一身狼藉。我在想地球上现在还有没有鸡蛋。
防御部署图画成了,我发现没有什么可改动的。各种军事理论塞满了我的大脑,其中有许多关于合围的战术构想,但都出于错误的观点。如果你是那个被合围的人,你不会有很多选择,拼死战斗就是了。对敌人力量的集结要作出迅速反应,同时保持灵活机动的战术,使敌人不能轻易分兵去攻击自己防御阵地的薄弱环节。充分利用空中和太空支援。坚守阵地,别想什么奠边府之战、阿拉莫之战或哈斯汀战役那类的事。
查利喊道:“又来了八架运输机,比第一批的八架晚五分钟。”
看来他们准备分两拨进攻,至少是两拨。如果我处于托伦星人司令官的位置,我将怎么办呢?这倒不是什么牵强附会,托伦星人缺少战术想像力,他们不过是模仿人类的战术模式。
第一轮攻击很可能是投石问路,是一次自杀式的攻击,以便削弱我们的力量,同时摸清我们的防线。第二轮攻击将会有条不紊地进行,直到完成任务。或者是第一拨攻击部队用二十分钟筑好工事就地警戒;第二拨则越过他们,集中力量攻击我们防线的一点,而后突破防线,占领基地。
或许他们分两批来进攻仅仅是因为数字2对他们来说是一个神奇的数字。或者是他们一次只能派出八架飞机。(这实在不妙,因为这就意味着敌人的运输机非常庞大;在不同的情况下他们可以派出少则载四个人的小型运输机或多则载一百二十八人的大型运输机。)
“三分钟。”我盯着显示出我方地雷区各个位置的一连串的监视器。如果我们幸运的话,他们会在那儿着陆,或者是低空飞过时引爆地雷。
我突然隐隐地感到有些内疚。我安全无忧地呆在基地的掩体里胡思乱想,还不时地发出命令。基地上面防御工事里的那七十个牺牲的羔羊对我这指挥官会作何感想呢?
我记起了在我执行第一次使命时是怎么看斯托特上尉的,他自己留在安全的轨道上,而我们却要在地面作战,每次回忆起这件事,我还是抑制不住地感到恶心。
“希利波尔,你能自己操作激光器吗?”
“当然能,长官。”
我扔下铅笔,站起来:“查利,你留在作战室里协调指挥,我相信你能和我干得一样好。我到上面去看看。”
“我想这样不合适吧,长官。”
“算了,威廉,别那么傻。”
“我不是在接受命令,我是在发布——”
“在上边你连十秒钟也活不了。”查利说道。
“我要和其他人同担风险。”
“你没听见我说什么吗?他们会杀了你。”
“咱们自己的部队?瞎说。我知道他们不是特别喜欢我,可不至于……”
“你可能没有监听他们的通话频率吧。”当然没有,他们之间谈话时讲的英语和我的英语完全是两码事。“他们认为你派他们出去是对他们胆小怯战的惩罚。特别是你说所有人都可以进入静态平衡场之后。难道不是这样吗,长官?”
“惩罚他们?不,当然不是。”这一点我毫无意识,“他们在顶上,是战斗需要。……难道布瑞尔中尉没有向他们说清楚吗?”
“据我所知,没有。”查利说道,“她可能忙得忘记向手下交代了吧。”
也可能她和士兵们是一条心。“我最好上去——”
“瞧啊!”希利波尔喊道。
第一艘敌船出现在我们的一台雷区监视器上,不一会儿,第二批又出现了。他们从各个方向飞来,战斗力不均匀地分布在基地上空。五艘在东北角,只有一艘在西南角。我把情况通报了布瑞尔。
我们的预测十分准确,敌人全部降落在了雷区内;有一个托伦星人引爆了一个超光速离子装置,剧烈的爆炸摧毁了一架样子古怪的敌人飞行器,它一头栽在地上。这时,飞行器上的侧门打开了,托伦星人蜂拥而出,一共有十二个人,可能还有四个留在里边。如果每架托伦星人的飞行器都搭乘十六个人的话,那他们的兵力只比我们略多一点。
第一轮进攻开始了。
另外七架托伦星人的飞机都顺利着陆了。没错,每一架上都载有十六名托伦星人。布瑞尔增调了几个班前往敌人比较集中的地方,她自己在原地指挥。
托伦星人很快就穿过了雷区,他们排着整齐的队伍,用他们那弓形腿迈着巨大的步伐前进,像一排排头重脚轻的机器人。他们义无反顾地向我们的阵地冲来,即便是有人被我们的地雷炸成碎片也全然不顾,继续挺进。
在托伦星人向我们的阵地接近时,他们的兵力部署和分配看上去十分随意,漫无目的。但实际上,他们之所以这样做,原因显而易见。他们事先分析过采用何种战术才能最大限度地利用自然隐蔽物,就是那些被无人驾驶飞机炸出的砾石。这样,他们就可以在进入我们的射界前,靠近到离我们基地几公里的地方。他们的作战服里也有增效装置,和我们所配备的功能相似。这种装置可以使他们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前进1公里。
布瑞尔命令她的部队立刻开火,这与其说是为了击中敌人,倒不如说是为了鼓舞士气壮壮胆而已。他们可能消灭了几个托伦星人,但当时谁也说不清楚。至少他们发射的超光速粒子火箭把周围的巨石都变成了碎片。
托伦星人开始还击了,他们使用的武器和我们使用的超光速粒子火箭极为相似,简直就是一模一样。他们根本找不到目标,我全都隐蔽在地下,如果火箭击不中目标,就会继续飞下去。他们击中了我们的一个激光发射器,爆炸引起的震动让我们这些躲在地下20米处的人也感到无法忍受,我真后悔当初没把掩体再挖得深些。
我们那些功能为十亿瓦的激光发射器没能派上什么用场,可能是托伦星人事先已经计算出了我们激光发射器的射界,他们就可以利用光束的死角。对他们而言,这当然是十分有利的,但查利却不得不花工夫在激光监视器上重新确定他们的位置。
“真是活见鬼!”
“怎么啦,查利?”我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监视器,好像在等候什么事情发生。
“那艘飞船消失了。”
我看了一下全息显示器。查利是对的,上边剩下的那些红色的光点代表作战运输船。
“它朝哪个方向逃走了?”
“我来回放一下刚才的录像。”他一边说,一边把显示器调回到几分钟前的显示上,直到行星和塌缩星同时出现在屏幕上。
这时,托伦星人的飞船出现了,附近还有三个绿色光点。我们的“胆小鬼”正在用仅有的两架无人驾驶飞机攻击敌人的飞船。
但是,物理学的定律帮了他的忙。
他没有飞进塌缩星的引力场,而是在引力场边上呈抛物线状飞行,飞行速度达到了光速的十分之九,无人驾驶飞机以O,99C的速度直接冲向敌飞船。我们所处的行星距塌缩星为一千光速秒,因此托伦星人的飞船只有十秒钟的时间用来发现和阻止我们的无人驾驶飞机。在那样高的速度上,无论是被一颗新星炸弹击中还是被纸团击中,结果都是一样的。
第一架无人驾驶飞机撞碎了托伦星人的飞船;第二架仅差O,01秒滑了过去,撞到了我们这颗行星上。战斗机从离我们几百公里远的地方掠了过去,冲入太空,并且以二十五节的最大速度减速,尽管如此,它几个月后才能返回。
但是托伦星人不打算等,他们继续朝我们冲来,已经离我们的防线很近了,两边都进入了激光发射器的射程,他们甚至已经进入了我们枪榴弹的杀伤范围,一块大的岩石能够使他们免遭激光发射器的攻击,但是我们的枪榴弹和火箭却照样能发挥巨大的杀伤作用。
战斗开始时,布瑞尔的部队占有极大的地利优势,有战壕作掩护,他们只是偶尔被托伦星人的手榴弹击中(托伦星人可以把手榴弹掷到几百米远的地方)。布瑞尔一共损失了四个人,但此时,托伦星人的部队似乎已经损失过半。
最后,托伦星人也可以用地面上炸出的弹坑为掩护,向我们射击。战斗变成了单个的激光发射器之间的交锋,重型武器只是偶尔才能用得上。用超光速粒子火箭对付单个的托伦星人显然是不合算的,特别是考虑到可能还会有大批的敌人援兵赶来增援。
第九章
全息显示屏中的一个显示始终在困扰着我,在战斗间隙,我突然弄清楚它是什么东西了。
当第二架无人驾驶飞机以近乎于光速的速度坠落撞击我们这颗行星时,它对这颗行星造成多大损害呢?
我朝计算机走去,敲了一下键盘,搜索了一下在碰撞过程中到底有多少能量释放出来,然后用计算机里储存的地质学信息作了一下比较。
比较显示,碰撞产生的能量超过地球上最强烈地震的二十倍,而我们这颗行星的体积仅为地球的四分之三。这意味着一场巨大的地震即将发生。
我接通了所有人的频率。“所有人都到上边去,立刻!”
我按了一下从指挥中心通向地面通道的按钮,打开了门。
“见什么鬼了?”
“地震!”
“赶快行动!”
希利波尔和查利紧跟在我的身后,那只猫坐在我的桌子上,无忧无虑地舔着自己的身子。我一时间想把它塞进我的作战服里带走,它就是这样被从飞船上带到基地来的,但又一想,它在作战服里连几分钟也呆不住。突然,我又想用激光枪把它干掉。就在这时,门关上了,大家都在顺着楼梯向上爬。一路上,那只可怜的动物的影子不时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困在成千上万吨碎石下,随着氧气的耗尽慢慢死去。
“在战壕里安全些吗?”查利问道。
“不知道,”我说,“我还没遇到过地震。”
战壕也许会倒塌,把我们砸在里面。
地面上出奇的黑暗让我很惊讶,好在德奥达思已经调好了监视器,弥补了光线的不足。
敌人激光器发射的光束从我们左侧穿过,火花四溅。我们并没有被发现,我们都一致认为在战壕里会更安全些,所以,我们立即进入了附近的战壕。
战壕里已经有四男一女,其中一个身受重伤,也可能已经死了。
我们从边上爬了过去,我打开了我的图形放大器,想查看一下战壕里的人是谁。他们中有一个是掷弹手,更令我高兴的是,他还拥有一个火箭发射器。我能从他们的钢盔上辨别出他们的名字。
我们恰好到了布瑞尔的战壕里,但她没注意到我们。她当时正在战壕的另一端小心翼翼地监视着周围的情况,指挥两个班向侧翼运动,当他们安全到达位置后,她才匍匐回来。
“是你吗,少校?”
“是我。”我小心地说道。
“关于地震,有什么情况吗?”
她已经听说敌飞船被消灭的消息,但无人驾驶飞机的事她还一无所知。我尽可能简单地给她解释了几句。
“没有人从气闸那里出来,”她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出来,我想他们大概都进了静态平衡场。”
也许他们当中一些人还在下面,把我的警告当耳边风。我是用通用频率向所有的人发布的命令,可不久,一切都失去了控制。
地面突然下陷,接着又掀了上来,把我们高高地抛向了空中,接着又重重地摔落在地,还没落地的时候,我们清楚地看见一团团橘红色、椭圆形的火球,那是在新星炸弹爆炸后形成的弹坑处。
我落在了地上,但是整个大地都在颤抖,根本站不住。
随着一阵低沉的声响,我感到我们基地上的那片空旷的区域顷刻间塌陷下去了。随着地面的崩塌,一部分静态平衡场裸露了出来,高高地耸立在崩塌的大地之上。
我这时只希望其他的人有足够的时间和机智躲到静态平衡场的圆顶下面去。
一个影子踉踉跄跄地从战壕里朝我走来,我立刻惊讶地意识到,这不是一个人,我举起激光器,直接击穿了它的头盔,它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两步,仰身摔倒在地。另一个头盔又从战壕边上露了出来,没等它举起武器,我就干掉了它。
我已经无法辨别方向,唯一没有变化的就是静态平衡场的圆顶,但从任何角度看上去它都是一样的。
大功率的激光发射器都埋在底下了,但其中一个不知何故处于发射状态,一道强烈的光束像探照灯一样,映照出一团团被熔化了的岩石形成的云团。
很明显,我已经处在敌人占领的地区。尽管大地在颤抖,我急速朝圆顶跑去。
我无法与排长们联系,除了布瑞尔以外,他们大概都在圆顶里。我找到了希利波尔和查利,告诉希利波尔去圆顶里把其他人都叫出来。如果下拨进攻敌人还是一百二十八个人的话,我们所有的人都得上阵。
余震渐渐消失了,我们来到了另外一条战壕。
这儿的情况还不错,好像是炊事兵的专用坑道,因为那里仅有的两个人是奥尔班和鲁德科斯基。
“看上去你们又要重操旧业了,是吗?”
“没错,长官,是该歇口气了。”
这时我收到了希利波尔的呼叫。“长官,这儿只有十个人,其他的下落不明。”
“他们都被困在下边了吗?”他们应该有足够的时间撤离。
“我也不清楚,长官。”
“没关系,把现有的人清点一下,给我报个数。”我试着与排长们通话,但还是没有回音。
我们三人观察着敌人激光器的火力,但是没有动静,它们好像是在等待增援。
希利波尔接通了我的频道:“先生,我这儿一共有五十三个人,其中有几个好像处于错乱状态。”
“好吧,让他们原地待命——”
这时,第二轮攻击开始了。作战运输机呼啸着向我方奔来。
“让这些王八蛋们尝尝火箭的滋味!”希利波尔对每个人呼喊道。
可是在地震发生时,大家的火箭发射器和枪榴弹发射器都丢失了。敌人又离得太远,激光发射器根本够不到。
这些作战运输机比第一轮进攻时使用的那些大四五倍。其中一架在离我们前方大约1公里之处着陆,一会儿工夫,上面的托伦星人就下了飞机,一共有六十四个,照此推算,这次他们八架飞机共运来五百一十二人。我们不可能击退他们。
“全体注意,我是曼德拉少校。”我竭力使我的声音平静和镇定。“全体撤回到圆顶里,要有秩序地撤退。我知道现在我们的建制已经被打乱,人员已经分散,听我的命令,二排和四排的人原地不动,在一排和三排撤退时为他们提供火力掩护。
“一排和三排撤到离圆顶一半距离时,为二排和四排提供掩护,然后一排和三排撤到圆顶边沿时再掩护二排和四排撤退。”
我不应该使用“撤退”这个字眼,因为作战条例里没有这个说法,我应该用“规避行动”这个词。
什么规避行动,完全是彻头彻尾的溃退。只有八九个士兵在射击,其他人都狂奔着退下来。鲁德科斯基和奥尔班早就不见了踪影。
我打了几枪,没有击中,然后跑到战壕里的另一头,爬出来朝圆顶跑去。
托伦星人开始发射火箭,但大多数火箭都射得偏高。
我跑到一半的时候看到两个士兵被炸飞了,我急中生智,隐蔽在一块巨石后边。我向外观察了一下,发现只有两三个托伦星人离我较近,我的激光枪勉强能够得着他们,但此时的明智之举是别引起他们的注意。
我加快步伐朝圆顶跑去,跑到圆顶边时,我停住脚步开始还击。没打几枪,我就发现自己成了敌人的靶子。当时我看见,除我之外,还剩一个人在向圆顶狂奔。
一枚火箭“嗖”的一声从我身边飞过,近得甚至我一伸手就能抓住它。我再也不敢耽搁,一躬身,狼狈不堪地钻进了圆顶。
在圆顶里,我看到那枚没有击中我的火箭缓缓地滑过,慢慢升高,穿透圆顶,飞到另一侧去了。它一穿过圆顶,就会变为气体,因为它在锐减到每秒1 6,3米的速度中失去的能量要以热量的形式表现出来。
共有九个人在静态平衡场内死去了,他们全都趴在地上。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这种事对部队是要保密的。
他们的战斗服完好无损一一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跑这么远。他们是在刚才撤退时不小心弄坏了作战服里的特殊绝缘层,这种绝缘层可以保护他们不受静态平衡场的损伤。所以,他们刚一进入静态平衡场,作战服里的所有电器全都停止了工作,他们因此顿时死于非命。而且,由于他们体内的分子不可能以超过每秒16,3米的速度活动,他们在一刹那间就被冻僵,体温保持在绝对零点四二六度的水平上。
我不打算翻过他们的身体以确定他们的名字,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必须在托伦星人进入圆顶前布置好防御阵地,如果他们决定立即发起进攻的话。
我用各种各样的手势,把所有人都集中到了静态平衡场中央停放的战斗机的机尾下面,那儿堆放着各式各样的武器。
武器倒很充足,因为我们准备了超过人员三倍数量的武器,在发给每人一个盾牌和一把短剑之后,我在雪地上写了一个问题:有好的弓箭手吗?举起手来。
有五个志愿者举了手;我又另挑选了三个,这样所有的弓箭都能派上用场。每只弓有二十支箭,这是我们所拥有的最有效的远程武器。虽然箭飞行的速度很慢,但几乎是隐形的,重重的箭头上附着一块金刚石般硬的致命的晶体片。
我把这些弓箭手安排在战斗机周围(战斗机的起落架会给他们一些保护,防止来自背后的导弹)。每两个弓箭手之间部署四个人:两个掷矛手,另外两个,一个用铁头木棍,一个用战斧和飞刀。这种部署从理论上讲应该能对付任何距离上的敌人,从静态平衡场的边缘到短兵相接的搏斗。
实际上,如果敌人知道现在的兵力对比几乎是六百比四十二的话,他们可能就会每人拿一块石头闯进来,用不着什么特殊武器就能把我们打个屁滚尿流。
假设他们知道静态平衡场是怎么回事的话,那他们的技术在其他方面还是很先进的。
几小时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发生。我们四处走动,烦躁透顶,等待死亡的到来。
没人可以交谈,所能看见的只有那颜色一成不变的灰色圆顶、灰色的雪、灰色的飞船和几个作战服变成灰色的士兵,再也看不到别的什么东西。没有什么可听、可尝、可感觉,只有你自己。
我们当中那些仍对这场战斗抱有兴趣和信心的人,一直在圆顶的底部观察,等待着第一批托伦星人冲进来,当进攻真正开始时,我们过了片刻才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托伦星人从空中发起了进攻,而不是从地面上。密密麻麻发射而至的箭,穿过圆顶,从离地面约30米高的地方,射到圆顶的中心。
我们的盾很大,稍稍蜷曲身体就可以保护全身。那些看到发射而至的箭的人可以轻而易举地保护自己,而那些背对着箭射来方向的人或正在睡梦中的人,就只有靠上天保佑了。没办法发出警告,因为箭从圆顶边缘射到中心只需三秒钟。
我们很幸运,只损失了五个人。其中有一个是弓箭手舒比克。我拿过她的弓,大家在默默地等待着,期待着一场地面搏斗立刻到来。
什么也没有发生。
半小时后,我沿着防御阵地走了一圈,用手势向大家说明如果发生情况应该首先做什么,我让他们首先触一触自己右侧的人,依次类推,把信息传递下去。
可能正是这种做法才使我大难不死。几小时后,第二批箭从我背后射来时,我觉出我右边的人用肘推了我一下,我一转身,看到托伦星人的箭铺天盖地直飞过来,我刚用盾牌护住头,盾牌就被击中了。
我调好了弓,从盾牌上拔下三根箭,这时,地面进攻开始了。
那情景非常奇特,令人难忘。大约三百个托伦星人同时冲进了圆顶,他们肩并肩,从四面八方向前挺进。他们每人手中都拿着个盾牌,盾牌很小,几乎遮不住他们宽大的胸膛。他们不断地向我们发射和我们使用的极为相似的箭。
我把盾牌挡在胸前,盾牌的底部有一个装置,可以使它立在地上。我刚射出一箭,就发觉机会来了。我的箭穿过一个托伦星人盾牌的中央,射进了他的作战服。
这简直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对方那些箭除了奇袭没有多大效果——但当一支从背后射来的箭从头顶上掠过时,也会令人不寒而栗,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的二十支箭箭无虚发,消灭了二十个托伦星人。每当一个托伦星人倒下时,他们马上缩紧阵形。你甚至不用瞄准。在我的箭用完之后,我试着把他们的箭投回去,但他们的盾牌防御这种小箭是绰绰有余的。
托伦星人还没有冲到可以和我们进行肉搏战的距离就已经损失过半,大部分都是被我们的箭和梭镖消灭的。我拔出剑,等待着。他们的人数仍远远超过我们,可以以三对一。
当他们离我们有1O米远时,使用环形刀的人们有了用武之地。尽管那旋转的环形刀很容易被发现,而且需要半秒钟才能射中目标,但大多数托伦星人的反应也是同样的迟钝。他们只会举起盾牌,挡开飞来的利刃。这时,锋利的刀刃就会轻而易举地劈开他们的盾牌,就像嗡嗡响着的锯子切开纸板一样。
和托伦星人开始进行肉搏战的时候,我们首先使用的是铁棒,这是些长约两米的金属棒,上端逐渐变细,两边开刃,成锯齿状。托伦星人简直就是些冷血动物,他们毫不畏惧,视死如归,直接用手抓住铁棒前端锋利的刀刃。在你想把铁棒从已经死去的托伦星人的手中拔出时,另外的托伦星剑手就会挥舞着1米多长的弯刀把你劈死。
除了长剑外,托伦星人还使用了一种类似砍刀的武器,但它可以伸缩自如,前端是约l0厘米长的挂满了倒钩细线。这种武器十分危险,即便是它第一次没能击中目标,那些带着倒钩的细线还可以弹回来,令人防不胜防。实际上,这种武器的命中率极高,它可以绕过盾牌,缠住我们的踝关节。
我与列兵艾里克森背靠背站着。靠我们的剑,我们还可以坚持一些时间。
当托伦星人减少到不足三十人时,他们转身开始撤退。我们跟在他们的身后向他们投梭镖,又消灭了三个。但我们并不想恋战去追赶他们,以免他们被逼急了又返回来和我们拼命。
我们只剩下二十八个人站在那里。差不多十倍于这个数字的托伦星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但这还是不能让人满意。
他们前来增援的三百人很快卷土重来。要是这样,我们就撑不住了。
我们从一具具尸体上把箭和矛拔出,没人去收回那些尖头铁棍。我清点了一下人数,查利和黛安娜仍然活着。希利波尔成了尖头铁棍的牺牲品之一。其余还有两位军官,威尔勃和斯德罗夫斯基。鲁德科斯基还活着,但奥尔班中了一箭。
经过一天的等待后,我们发现,敌人可能决定展开消耗战,而不是重复地面战。箭持续不断地从各个不同的方向射进来,但不再像以前那样密集,而是零零星星、三三两两的。谁也不可能永远保持警觉,每三四个小时我们中就会有一个被击中。
我们轮流休息,每次两个,到静态平衡场发电机的上部睡觉。其他人则坐在战斗机的正下方,那儿最安全。
时不时地,一个托伦星人会在静态平衡场的边上露出头来,显然是想看看我们还剩下多少人。有时候,我们会向他射一箭,只为了练习一下箭法。
几天后他们不再向我们放箭,我想他们的箭可能已经耗尽了,也可能是因为发现我们仅剩下二十几个人的缘故吧。
还有另一种可能。我取来一个尖头铁棒,走到静态平衡场的边缘,把铁棒伸到外边约1厘米处。当我把铁棒抽回来时,我发现铁棒的顶尖部分已经熔化。我给查利看了看,他前后摇了摇身体(穿着作战服点头时就是这副模样)。这种事以前发生过,是在有一次静态平衡场工作失常时发生的。他们想用激光对静态平衡场进行饱和攻击,等我们惊慌失措关闭发动机时,趁机动手。他们此时可能正在自己的飞船上玩着托伦星版的皮纳克尔纸牌游戏。
我极力地理清自己的思路。在这种充满敌意的恶劣环境下,人们很难使你的思想长时间地集中在一件事上,感觉似乎都不存在了。每隔几秒钟你就得抬头观察是否有敌人的箭袭来。查利说过什么,就在昨天,我极力地想回忆起来。当时他的主意不可能有用,可他究竟是怎么说的呢?终于,我记起来了。
我把大家集合起来,在雪地上写道:把新星炸弹从飞船中卸下。运到静态平衡场边。转移静态平衡场。
司德鲁科知道飞船上存放工具的地方。幸运的是,在启动静态平衡场的时候,所有的通道都是开着的。通道都是电子控制的,要是当时关闭了的话,就会被冻住。
我们在发动机舱找到了一套扳手,然后来到驾驶舱。司德鲁科打开了一条通向弹药舱的通道,我跟着他沿着一条仅有1米粗细的通道爬了进去。
我原本以为那儿一定是漆黑一片,可进去后发现,静态平衡场发出的微光能够穿透机身,照亮通道。弹药舱太小,只能容下一个人,所以我就在通道尽头等候司德鲁科。
弹药舱的门并不难开,司德鲁科转动门上的把手开开了门,我们立即开始工作。可是,把新星炸弹从固定支架上取下来就不那么容易了。司德鲁科返回发动机舱取来一根撬棒,很快卸下了一颗炸弹,我卸下了另一颗,随后,我们把炸弹滚出了弹药舱。
我们刚把炸弹运出来,安吉列夫就开始干了起来。使炸弹进入战斗状态非常简单,只需打开弹头上的引信,然后开启爆炸延时装置,解除保险就行了。
我们立即行动,很快把炸弹搬到了静态平衡场的边缘,六个人抬一颗,把它们并排放在一起。然后我们向站在静态平衡场发动机控制杆边上的四个人挥手发出了信号,他们提起控制杆,向相反的方向走了十步。炸弹消失在静态平衡场的边缘。
无疑,炸弹爆炸了,爆炸瞬间产生的热量不亚于太空中一颗恒星内部的热量,甚至在静态平衡场里,我们也感到了它们的威力。静态平衡场圆顶的约三分之一部分一时间发出粉红色的光,但随即又恢复了原来的灰色。这时我们觉得有一点加速,就像你在一个慢速电梯里感觉到的那样。这就是说我们正慢慢滑向弹坑底部。这弹坑底部是坚硬的吗?还是我们会陷入熔岩,就像一只沾在琥珀上的苍蝇?——想这些已经没用。要是真的发生这种情况,我们可以用战斗机上的十亿瓦激光发射器杀开一条廊路冲出去。
无论怎样,我们还有十九个人。
有多长时间了?查利在我脚边的雪里画出这几个字。
这真他妈是个绝妙的问题,我所知道的就是两枚新星炸弹所释放出的能量,我不知道它们能产生多大的火球,而这能决定爆炸时温度的高低和弹坑的大小。我不知道周围岩石的耐热力,或它们的熔点。我写道:一个星期?不知道,只有自己去琢磨了。
飞船上的计算机本该在千分之一秒内将有关信息传递给我,但却没有。我开始在雪上写方程式,试着算出外面温度降到500度时所需要时间的最大值和最小值。安吉列夫的物理知识是更现代的,他也在飞船的另一端进行运算。
我的答案是在六小时和六天之间(要是六个小时的话,周围的岩石必须具有铜的导热性能),而安吉列夫的答案是五小时至四天半。六个人同意我的结论,其他人不置可否。
我们睡了很长时间,睡醒后,查利和黛安娜在雪上画出各种符号来下棋,我又开始考虑冷却时间的问题。我把运算的数据又反复验算了几遍,得到的结论都是六天。我还按安吉列夫的方法算了几遍,发现他的计算结果也有根据,但我还是坚持自己的结论。
把炸弹投到外面去的那天,我们还剩下十九个人,六天以后,当我把手放在发动机的停止开关时,我们还是十九个人。可一旦我关闭静态平衡场,外面等待我们的会是什么呢?可以肯定的是,爆炸把周围所有的托伦星人都消灭了,但很可能在较远的地方,他们的预备队正耐心地等在弹坑的边缘呢!至少我们知道,外面的温度已经不能使伸出去的铁棒熔化了。
我把剩下的人均匀地分散开,以免被托伦星人一举全歼,然后做好准备,万一有什么不测时,立即重新开启静态平衡场。
一切就绪后,按下了停止开关。
我的无线电对讲机仍调在通用频率上。在经过一个多星期的寂静之后,耳机里突然传来了各种响亮而又兴奋的嘈杂声。
我们处在一个宽度和深度均为约1公里的弹坑的中央。弹坑四壁是闪闪发光的黑色岩石,上面遍布着红色的裂缝,坑壁依然很热,但已不再有危险。我们停留的半球已经塌落到弹坑底部的40米之下,岩浆滚滚,热浪翻腾,所以我们就好像呆在一个孤零零的基座上。
托伦星人已经无影无踪。我们冲向飞船,给飞船加满了冷却空气密封好后,解开了作战服。我并没有以长官自居,第一个使用那个唯一的淋浴器,而是坐在一个加速使用的坐椅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尽情地享受着摆脱了作战服里那令人难忍的循环气体后的欢娱。
这艘飞船设计的最大载客量是十二人,所以我们不得不轮流在船上休息,始终有七个人需呆在外面,以免过分损耗飞船上的生命保持系统。
我不断重复地呼叫着另一架战斗机,它还在六个光速星期之外的地方,告诉他们我们目前情况很好,正等待他们前来营救。我确信他们还有七个空铺位,因为通常执行战斗任务的机组只有三人。
能够四处走动并相互交谈真是好极了。我正式宣布暂停等候救援期间的所有的军事活动。我们当中有些人是布瑞尔手下反叛团伙的幸存者,但他们并未对我表现出敌意。
我们玩了一种思乡怀旧的游戏,把我们在地球上所经历过的不同的时代进行比较,憧憬着七百年后我们返回那儿将是何等景象。但没人提起这样一个事实;我们下次回去,至多能休几个月的假,然后,又会被派去参加另一支特遣部队,投入新一个轮回的战斗。
一天,查利问我的名字出自哪一个国家,对他来说,这名字听起来有点怪。
我告诉他这名字来源于未设有字典的地方,如果我把它正确拼出的话,那看起来会更怪的。
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用了足有半小时的时间向他解释我名字的出处。
从根本上说,我的父母是嬉皮士(20世纪末期一种副文化,摈弃物质享乐,推崇所有的奇思异想),他们和其他嬉皮士们一起住在一个小的农耕社团里。当我妈妈怀孕时,父母并没有按传统结婚:如果结婚的话,女方就要用男方的名字,这就意味着她是他的财产。他们感情丰富,爱恋至深,于是,他们决定都改掉自己的名字而用同一个名字。他们骑车去了最近的城镇,一路上不断争论着什么名字才能体现他们圣洁的爱情纽带。我差一点儿就能拥有一个更短的名字一但他们最终定名为曼德拉。
曼德拉是一个车轮状的、嬉皮士们从别的宗教里借来的一个图腾,它代表宇宙、宇宙的思想、上帝以及一切需要象征性图腾的东西。我的父母都不知道怎么拼这个词,当地的地方法官根据那词的读音确定了现在的拼写。
他们叫我威廉姆,以纪念我的一个曾经家财万贯的叔叔。这位叔叔后来很不幸,死的时候一文不名。
第十章
这六个星期过得相当愉快,谈天,读书,休息。
另一艘飞船在我们旁边着陆并且真的有七个空铺位,我们重新编配了机组成员,以便每艘飞船上都有人能在飞船上预先设定的控制塌缩星跳跃程序出现故障时使它脱离危险。我决定随前来救援的飞船一同行动,希望在那里能有一些新书,但事与愿违。
我们进入加速舱后,立即起飞了。
我们长时间地呆在舱里,就是为了避免整天在拥挤的飞船里看相同的脸孔,依现在的加速率,我们将在十个月内回到镇关星,这当然是按飞船上的时间计算的,假定从一个客体的观察者的角度说,我们得用三百四十年(减去七个月)才能到达。
在镇关星周围的轨道上有成百上千艘飞船。这真是太糟糕了,有这么多敌人飞船的存在,回地球休假只能是痴心妄想、一厢情愿了。
就我而言,我更有可能被送上军事法庭而不是休假。全连损失超过百分之八十八,其中许多人的死是因为他们对我没有足够的信心,因而在地震即将发生时拒不执行我的命令。
我们此行可以说是一事无成,又回到了开始的地方,虽说Sade一138号塌缩星上已经没有了托伦星人,但我们的基地也丧失了。
我们接到着陆指令直接降落了,而没有分乘穿梭机分批着陆。
着陆时我吃惊地发现一件从来没有见过的怪事。几十艘飞船整齐地排列在太空港上(他们以前从未这样做过,以防镇关星遭到敌人袭击)——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有两艘缴获的托伦星人飞船也停放在那里,我们从未弄到过一艘完好无损的托伦星人飞船。
七个世纪的时问可能已经使我们处于决定性的优势地位,我们或许正在打赢这场战争。
我们穿过标有“回归者”标志的密闭气封门。在重新充满空气后,我们解开了作战服,一位漂亮的女人推着一车的军用紧身衣进来,用异常纯正的英语告诉我们穿着完毕后即到走廊尽头左首的演讲厅集合。
紧身衣让人感觉很特别,舒适而又轻快。过去一年多来,我们不是身着作战服就是赤身裸体,这还是头一回穿上舒适的衣服。
演讲厅对我们这可怜巴巴的二十二人来说真有些太大了,两千人进去也绰绰有余。
先前那位漂亮的女人也在这里,她告诉我们坐到前面去。
这真让人不安,我敢发誓她是从另一条路穿过了走廊——这一点我敢肯定。我不禁被她裹在衣服里的丰满的臀部深深地迷住了。
见鬼,他们可能有物质传导器。或许是他们用了物质远程传递装置。
我们坐在那儿等了片刻,一个男人穿着件和我们同样的无装饰的紧身衣,两只胳膊下各夹着一沓厚厚的文件走上演讲台。
那女人跟在他后面,手里拿着些书本。
我向身后看了一眼,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给我们发服装的女人还站在过道上。原来,台上的那对男女和过道里的那位是孪生兄妹。
那个男人翻弄手中的书本,清了清嗓子:“这些书是为方便你们准备的,”他说,仍操着纯正地道的口音,“这些东西如果你们不想读的话,我们不会强求,你们不必做任何你们不想做的事情。因为……你们已经是自由的男女,战争结束了。”
一阵令人难以置信的沉默。
“就像你们将在书中读到的那样,战争在221年以前已经结束。现在是220年,当然,用旧式的说法,是公元3l38年。
“你们是最后一批回来的士兵,你们离开这儿时,我也将同样离开,并且摧毁镇关星。它现在只是作为接应回归者飞船的集结地,同时它还是人类愚蠢的一个纪念碑。这是一个耻辱,你们会在书中读到,摧毁它会是一种净化。”
他停了下来,那位妇女紧接着开口说道:“我对你们曾经历过的一切感到同情,希望我能说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正义的事业。但看过书中的记载,你们就会明白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甚至你们所积累的财富、工资和复合利息也已经是一文不值,因为我们不再使用钱或信用卡,也不再有所谓‘经济’这回事。所以,尽管你们腰缠万贯,也派不上用场。”
“现在你们一定猜到了,”那个男人接过话去,“我是,我们是同一个人的克隆后代,大约二百五十年前我名叫可汗,现在叫男人。
“在你们连中有我的一个直系祖先,是兰利·可汗下士,他没能回来令我伤心。”
“我们的数量已逾百亿,但我们的意识是单一的,”她说,“在你们读了这些书后,我再详细给你们解释。我知道你们对现在的情况很难理解。”
“现在已经停止克隆人,因为我们的形态已近完美。只有在有人死去时,才会用新的克隆人替代他们。”
“但是,仍有一些星球,在那里,人类是通过正常的、作为哺乳动物的方式生育。如果你们实在无法理解我们的社会形态,你们可以到任何一个这样的星球上去。如果你们想生儿育女,我不会干预。许多老兵已让我把他们重新变成了异性恋者,以便能更好地适应这些社会,这对我来说是轻而易举。”
“你们将作为我的客人在镇关星停留十天,然后你们将被送到你们想去的地方。”他说道,“同时请看看这本书,你们可以自由地问任何问题或要求任何服务。”
他们俩站起来走下了演讲台。
查利坐在我旁边。“真令人难以置信。”他说,“他们让……他们鼓励男人和女人去做那事?一起?”
我正琢磨着怎么给查利的问题一个合情合理的回答,突然发现刚才站在过道里的那个女人正坐在我们的身后。
“这并不是对你们社会的评判,”她说道,似乎并没有看出查利的问题不过是他本人对这种事的看法,“我只是觉得作为一项优生安全设施它是必要的。我没有证据说明只克隆出一个理想的人种有什么不对,但是如果证明有什么差错,我们将可以使用现有的大规模的遗传数据库,及时补救。”
她拍了拍查利的肩膀:“当然,你不必到那些繁殖者的星球。你可以呆在我们这样的星球上,我们分不清什么是同性恋,什么是异性恋。”
她走上演讲台,就我们在镇关星期间将呆在哪儿、在哪儿用餐等,作了一通流利而夸张的演说。
“以前从未被计算机勾引。”查利咕哝道。
这场历经一千一百四十三年之久的战争皆因人为捏造的理由而起,又因交战双方的交流障碍而经年不休。
一旦他们之间能相互交流了,第一个问题肯定是:“为什么你们发动这场战争?”回答是:“我们?”
在此之前,托伦星人在几千年中根本不知道战争为何物。在世界发展到21世纪初期时,当时的体制好像已经无法满足欲望过度膨胀的人类。退役的军人比比皆是,他们中许多人手握重权。他们实际上支配着联合国探索和殖民化组织,该组织正在利用新发现的塌缩星跳跃来探索星际空间。
许多早期的飞船不是失事就是失踪了,前军方人士因此心生疑窦。他们对开拓殖民地的飞船装备了武器系统。在第一次与一艘托伦星人船相遇时,他们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将其摧毁了。
但是,也不能把一切责任全推到军方身上。他们就托伦星人要对早期的遇难者承担责任的证据实在是牵强附会,令人哭笑不得。虽说有几个人指出了这一点,但也被忽视了。
事实是,地球的经济需要一场战争,而这样一场太空战则是再理想不过的了。一方面,你可以肆无忌惮地将大把大把的钞票投入战争,另一方面,你还可以促成人类的联合而不是导致分裂。
托伦星人重新认识了战争,但他们从来没有真正学会战争。所以,他们最后的失败并不让人感到意外。
书中解释道:托伦星人无法与人类交流是因为他们没有个体的概念,几百万年来,他们一直是自然的克隆人。最终,只有当地球飞船同样由可汗氏克隆人操纵时,双方才可能首次实现交流。
书中详细地阐述了这样一个大胆的事实。
我为此向一个可汗氏克隆人求教,请他解释这个事实的含义,特别是克隆人之间的交际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他说我不可能明白这一点。还没有恰当的语言用来表示这种交际,就算是有,凭我的思维能力也无法领悟这些玄妙的概念。
算了,虽说他的解释让我摸不着头脑,不过我愿意接受。就算是把上说成下或者把下说成上,我也情愿接受,如果这意味着战争结束的话。
可汗是一个相当体贴关怀他人的人,虽说我们只有二十二个人,他不辞辛苦恢复了一个小餐厅,并配备工作人员提供全天服务。(我从未见一个克隆人进餐或者饮水——我猜他们发现了一种别的方式。)
一天晚上,我坐在那里一边喝啤酒,一边翻看他们的书。突然,查利走进来坐在我的旁边。
他直截了当地说:“我想试试。”
“试什么?”
“女人,异性爱。”他有点惊恐,“这并不是想冒犯谁……也不是那么诱人。”他拍着我的手,看上去有些心烦意乱,“但是你……你试过克隆人吗?”
“啊……没有,我没有。”
女性克隆人虽然秀色可餐,但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幅画或一尊雕塑,我无法把她们看作人类。
“我也有同感,”他说道,“再说,他们说——他说,她说,它说,真见鬼,真不知该怎样称呼这些人——他们说能很容易地使我恢复原状,如果我不喜欢的话。”
“你会喜欢的,查利。”
“没错,他们也是这样说的。”他叫了一杯酒,“只是感觉有些不自然,无论怎样,既然我想试试,你愿意和我同去一个星球吗?”
“行,查利,这主意太棒了。”我的确是这样想的,“知道你将到哪里去吗?”
“就是去地狱我也不在乎,只要是离开这里就行。”
“不知道天堂星是否像以前那样好。”
“不一样了,”查利用大拇指指着餐馆服务员,“他住在那儿。”
我不知道,我猜应有一个名单。
一个男人进了小餐馆,推着小车,车上堆着一摞一摞的文件。
“是曼德拉少校和摩尔上尉吗?”
“是我们。”查利说。
“这是你们的服役记录,我想这些记录会使你们感兴趣的。这些记录表明你们在特遣分队的卓越战绩。”
他们总能预料到你的问题,即使你没有任何问题时。
我的卷宗足有查利的五倍厚,很可能比其他任何人的都厚。因为我似乎是唯一一个整个战争的参战者。可怜的玛丽。我急速翻动卷宗前面的几页,心里想:“我倒想看看老斯托特是怎么评价我的。”
第一页纸上订着一块稍小一点的方形字条,其他的纸都是白色的,惟独这一张已经变成棕褐色。年深日久,纸的边缘已经折皱。
这笔迹是那么熟悉,太熟悉了,即使相隔这么长时间之后。
从上面的日期看,这张纸已经有二百五十多年的历史了。
我禁不住浑身一颤,眼睛渐渐地模糊了。我一直没有理由怀疑她还活着。但是,直到我看到这个日期,我才确信她真的死了。
“威廉,怎么了?”
“别管我,查利,让我独自呆会儿。”我擦了擦眼睛,合上了卷宗。
我甚至不应该读那该死的短信。我应该忘记可怕的过去,开始新的生活。
但是,即使是来自坟墓的信息也是一种特殊的联系。我重新打开了卷宗。
威廉:
所有这一切都在你的人事档案里。我了解你,知道你肯定对哪怕是你自己的档案也不屑一顾,所以我必须确保你能见到这个字条。
当然,我仍活着,也许你也活着,会来和我团聚。
从记录中我知道你在Sade一138号塌缩星执行作战任务,要过几个世纪才能回来。没问题,我等你。我将被派往一个被人们称做“中指”的星球,它是开阳星的第五个行星。我们要进行两次塌缩星跳跃才能到达那里,约需十个月的时间。
中指星球是一个异性恋者的社会,人们称它为一个能确保优生最基本要求的社会。
没关系,我花掉了自己的全部积蓄,还用光了五个老朋友的钱,从联合国探测部队那儿购买了一艘飞船。我们把它作为一个时间机器。
我乘坐这艘飞船进行相对的穿梭飞行,等待着和你重逢。我所要做的就是乘飞船飞行五光年后迅速返回中指星。如此重复。这样,我每十光年长一个月。如果你还活着并且能按期返回的话,你会发现我刚刚二十八岁。千万抓紧时间。
我从未发现其他让我称心如意的人,也从未这样想过。我不在乎你是九十岁还是三十岁。
如果不能成为你的爱人,我情愿做你的仆人。
玛丽 2878年10月11日
“喂,服务员。”
“什么事,少校?”
“听说过一个叫中指星的地方吗?这地方还在吗?”
“当然还在,”他答道,“那是个令人向往的地方,是个花园般的星球。有的人觉得那儿不够刺激。”
“你们在说什么呢?”查利说道。
我把空酒杯递给服务员,对查利说道:“我刚刚发现了一个适合我们的地方。”
尾声
中指星24--6。《派克思敦新声报》。
3143年2月4日报道:
老战士喜得贵子
玛丽·波特·曼德拉(派克思敦博斯特路24号)上星期五顺利分娩一个健康男婴,体重3.1公斤。
玛丽生于1977年,是中指星排位第二的居住最久的居民。她参加了永恒之战的大多数战役,然后在时间穿梭机上等待恋人的归来,长达二百六十一年。
在男婴父母的朋友,黛安娜·艾尔萨福·摩尔医生的帮助下,孩子在家里顺利出世,目前尚未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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