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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智慧大厦”命案
极地电视台台长住进“智慧大厦”的唯一目的,是可以非常方便地与他的电视台保持联络。
自从离开南极,时差、季差、空天飞机上的紧张采访,还有到达此地的身体不适,使他感到从未有过的疲惫。凭着职业的特殊敏感,他迅速发现了此地居民严重的“冬季忧郁症”和争先恐后的“移民潮”。他追踪采访、连续报道,当最后一条消息发往极地电视台,他已经合衣在沙发上睡着了。
同王大江一样,也有人叮嘱他:房客不许开窗、不许动墙边的按钮、更不要随意在大厦的其它楼层上下走动。想吃、想喝、想外出都有电脑为您服务,此时,他睡眼惺忪从沙发上坐起,想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然后立刻去迎宾馆,再次拜见王大江。
他走进浴室,墙灯自动启亮,墙上一块闪闪发光的布告牌提醒他:衰老水请勿饮用。
衰老水?水也会衰老?他喃喃读着墙上的警告,蓦地想到“衰老水”是一种水份子老化的“死水”,饮用后对人体有害,“死水”已无法驱活,可见水资源在本城已多么稀有。
浴室不大,每一块墙砖都闪闪发亮。灯光布告变换了一行文字:沐浴者请双脚站到地穴中。
他解开浴衣,双脚试探着伸入凹陷的地穴,闪光的布告即刻隐去,随即,一股股热水柱从屋顶、地面和墙壁,上下左右朝他身体冲来。一会儿,水口又喷出团团泡沫,弄得周身滑腻,他正纳闷,另一阵水压轻缓的温水又四面袭来,好不惬意!不久水流戛然而止,四壁又喷出温和的暖气,很快烘干了他的身子。
他轻松地吹着口哨,想着怎样给王大江送一份礼物,又如何花言巧语说动王先生的心,实现他的计划。
不料,就在他转过身子刮脸时,突然灯光牌倏忽闪过一道刺目的白光,他哼都没哼一声,就“嗵”地倒下了。
“智慧大厦”是一幢高度利用电脑控制的现代化特种研究的综合大厦,里面设有电脑主机、终端显示器、电子邮递、传真机、卫星电话等高技术设施,而且楼内所有的设施都巧妙地连接在一起,使你能从任何一部独立的终端机中得到各种服务。上一世纪末,在英国白金汉群马洛兴建的兰克施乐公司新总部,就是当时全欧洲最先进的“智慧大厦”。
R·朱利叶斯博士在他的终端机前,清清楚楚看见他的敌手匍然倒地,迅速命令:“卡洛斯,率侦缉小队入室搜查!”
脚步杂沓,早已隐蔽在暗处的卡洛斯率一伙警探冲进客房,里里外外搜查起来。
“乒——乓!”墙头一只珍贵的中国瓷盘被人撞掉,摔碎一地。
“哐啷啷——”几尊精美的非洲木雕也被人慌忙之中碰倒,狠狠地砸在地板上。
有人报告:“搜查完毕。”
有人发现:“抽屉里有新闻文稿!”
壁橱、床柜、工作台,卡洛斯仔仔细细在屋里搜来找去,沙发一只只移开,地毯也都卷拢,却没有发现需要的东西。
“再搜一遍,席梦思软垫、抽屉的夹层都别放过!”朱利叶斯阴沉着脸在终端机前指挥:“在我们严密监视之下,他不可能把影像讯号传回南极;假如资料在他手里,更无法转移出去!”
搜查一遍。又搜查一遍。
现场的报告总是失望而沮丧。
恰恰在这时,朱利叶斯跟前的终端机突然出现一串熟悉的图像讯号,跳跃不停、闪烁不定。
监测人员报告,南极发出的可疑讯号消失数日之后,重新出现!
“奇怪!”R·朱利叶斯略显焦躁,“卡洛斯、卡洛斯——,留下人整理现场,你马上回来!”
“是,明白。”
“智慧大厦”电梯的信号灯每十层闪亮一次,速度极快。眨眼功夫,卡洛斯已经推门而入。
“你看,自从他随王大江离开南极,这些信号就自动消失,这很好理解。”朱利叶斯博士流露出几丝难言的困惑。“而今,他们两人全在我们手里,消失的信号怎么突然出现?”
“这在我们多年的研究中从未遇到,”卡洛斯也面有难色,“我想,会不会研究方向有了偏差?”
“方向有偏差?”
朱利叶斯博士走到窗前,哗地拉开窗帷,对着大厦林立、车流如水而又阴云如盖的市井沉思起来。
“我假设,那批影像资料王大江耍了花招,而根本就没有给电视台长。”
“唔,不对。”朱利叶斯博士摇了摇头,“你想他又是采访、又是报道,难道不正为了迅速搞到那批不论对于他还是对于其他人,都弥足珍贵的影像资料吗?!”
博士的推论言之有理,助手的假设也独辟一径。
终端机上一串串图像讯号,恰似神秘的小精灵,在眼前跳跃着、闪烁着,仿佛想冲破什么障碍,又仿佛想把一个秘密昭示给大家。R·朱利叶斯博士绷紧了心弦,他知道一串串极可能成像的讯号,正通过南极功率强大的发射机发送给覆盖全球的卫星电视网,随时可能变作令世人惊骇的图像。那样一来,“智慧大厦”周密策划并逐步实施的“移民计划”将毁于一旦,局面不堪设想啊……
“尽快查明讯号源,刻不容缓!”R·朱利叶斯博士左拳狠狠砸在右掌心。
即刻,新的消息传来——
ABC、CBS、BBC等世界各大广播网披露:刚刚来自南极大陆的消息,数日前随王大江先生前往某城的极地电视台台长……40分钟前突然失踪。他发回南极大陆的大量新闻,以及他与南极的密切联系也在那一刻中断……这引起有关各方密切关注。
六、感恩节祈祷
独树山下,宽阔得没有边沿的草坪,碧绿碧绿。草坪像一枚巨大的绿色磁石,吸拢了城市里千千万万的人。
这是十一月的第四个星期四。
春夏寒暑,一年到头,只有这一天浮躁的人们变得虔诚。
这天的日历是红色的,写着THANKSGIV-INGDAY——感恩节。
……感激上帝的恩泽、感激大自然的庇佑、感激阳光和水,感激稻麦和鲜果。一清早,全城的男人女子、老人孩童都蜂拥而出,暂时抛开粮食配给、抛开令人沮丧的太阳能收集站、抛开南极签证、人口膨涨、噪声和污染,抛开无精打彩的“冬季忧郁症”——在青青的草地上跪倒,向神圣的独树山、向至高无上的主、向心中的憧憬与期冀匍匐下去……
除了战争和火山爆发,成千上万人同时俯仰,成千上万的心灵同声叩问,感恩节祈祷大约是最为壮观的场面了。
王大江和川岛姑娘并排跪倒在人群中,面朝巍峨的神山神树。若干世纪前,那锥形山口喷涌过烈焰、岩浆和气浪,又不知多少世纪前,烈焰熄灭、岩浆凝固,光秃秃的山口奇迹般长出一棵树,高高大大,郁郁葱葱,站在树下能俯瞰全城的生灵,能俯瞰太平洋怀特马塔港湾的万顷碧波。从此,神山神树成了闻名于世的城徽,成了小城居民的图腾。
老人们说,是上帝化身在这里。
史书记载,不是上帝,是大自然的庇佑和福祉。
上帝也罢、大自然也罢,它们都超越了人,哺育了人,世世代代的子孙、祖祖辈辈的传人,理应跪下来顶礼膜拜。
王大江想起小时候在家拜祠堂的情形,他摒除杂念,服服贴贴向独树山、向身下的草坪俯首下去……
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俯首草坪的一瞬间,他的额、脸,他的双掌同时触摸到这片碧绿可爱的青草,啊,一阵电击似的震颤传遍全身。
“哦……这草!”他在心里暗暗惊叫。环视左右,人们沉浸在感恩祈祷的庄严氛围,心不旁鹜,目不斜视,没有一点儿异样的神情。
王大江又埋下头来,一点没错,千真万确,“呀——人们怎么粗心、怎么会没有发现,这草!”他瞅瞅川岛宏子,姑娘今天穿一件轻软漂亮、随日光强弱变换色泽的裙衫更显端庄与妩媚。她丝毫不理会王大江的惊诧,身物皆忘地俯首、仰身,再俯首……
感恩节——十一月的第四个星期四。
应该是王大江最快乐的一天。
早早的,他和川岛姑娘就偷跑出迎宾馆,手拉手绕过银杉树,又跨过那片宽阔的门前草坪,驱车驶往独树山。一路上,只见人头攒动、鼓乐声声,高擎花束、彩带的孩子们蹦蹦跳跳,欢快的鞭炮炸得一天脆响、飘落满地红屑。
狂欢游行时,有人举着“感恩万物”的木牌,有人表演上一个世纪中国人创作的滑稽小品《超生游击队》,还有人戴着犀牛、老虎、黑熊和独角兽的面具,载歌载舞,煞是快活!一个戴牛头假面的演员奔来跑去,还不时张开大口、喷吐烟火,围观的人们又惊又喜、四散奔逃。
眼看可怕的牛头一摇一晃窜到跟前,川岛姑娘一声惊叫,扑进王大江怀里。
“嗬嗬,害怕了?”
“嗯,真怕人。我很久没看见过这些怪兽动物了。”川岛宏子仰起脸,惊吓中脉脉含情。
“这只是面具你都害怕么?上一个世纪我可没少跟飞禽猛兽打交道。”王大江有点骄傲地撩起衣袖,指着几块伤疤夸耀道:“瞧,西双版纳野牛给我的亲吻!”
川岛宏子依偎在他的胸前,听到一声声有力的心音,她觉得自己真的是稚弱、真的是娇嫩,她想象不出上一个世纪人们与自然万物厮杀搏斗的豪迈。
大江亲热地扪着她的肩,若有所思地说:“至今我还记得家乡的山林草坡,和小河上窄窄的木桥。从小我就放牛放羊,每逢节日都取出家里那具牛头,蹦蹦跳跳,摇来晃去,吓唬邻居家的小姑娘……”
“小姑娘?”
“是啊,一位美丽的姑娘,那年才十七岁,也爱朝我怀里钻!”
川岛宏子一愣,紧跟着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上一个世纪的故事。那时他不也风华正茂吗!
“哈哈,胆小的姑娘总会成为我的妻子。”王大江从昔日的遐思里清醒,似乎觉出川岛姑娘的些许不悦,
“……”
“忘记她吧,”王大江紧紧搂着川岛宏子,“在今天的世界上我只爱你,亲爱的!”
牛嘴不再喷火,演员摘下面具,四散奔窜的孩子们好奇地蜂拥过来,叽叽喳喳摸弄那只奇妙的牛头。
牛头已不是王大江儿时玩耍过的那样,掂在手里一看,原来是用压印花纹纸裱糊而成,上面粘着一簇簇人工仿制的牛毛。
像他熟悉的牛头、熟悉的电话号码早已遥远如梦,他熟悉的牛马、熟悉的牲畜也远远留在了上一个世纪。现在的人们没见过牛、没见过羊、没见过骡马走兽,偶尔吃一份“牛排”,那也是工程食品厂百分之百的“仿生菜肴”。这令王大江黯然神伤。……
又有喷火的牛头扑过来,惊喜的孩子们又哄地拥上去。熙来攘往中,王大江猛然发现,人们手中的花束——那些色彩缤纷的玫瑰、金菊和素馨花有结实的花瓣,不凋谢、不枯萎,当然也没有香味儿——全是绢绸仿制。
王大江的心被刺痛了,他没有想到牛头、花束和普照大地的阳光,会在短短的一个世纪、两个世纪便与人类相距得那样生疏那样远……
路口耸立着一座喷泉。循环水被机器反复搅动后喷向阴沉沉的天空。
这是一尊关于机器时代的雕塑——身着戎装的骑士,怀里抱着尚是婴孩的儿子,婴孩的两只拳头各捏着一颗整粒的原子。
……王大江这么胡乱想着跪倒在感恩节祈祷的草坪上,向巍峨的神山神树俯下身体,却无意中触到了满地青草。
“啊!”他再也忍不住,使劲儿拽了拽川岛宏子的衣襟,“川岛,你伸手摸摸这草——!”
川岛姑娘毕恭毕敬做完最后一个俯仰。
“快,你摸摸这草呀,它是假的!”
“假的?”川岛姑娘先是一愣,随即双手在草坪上来回蹭了几下。
“嗯,假的,塑料丝仿造的,你还看不出来吗?”
川岛姑娘睫毛眨了几眨,好像回想起什么,“喔,您的意思我懂了。您说的那种真正的、从泥土中生长出来的青草吧,啊,许多年前便已灭绝,只有博物馆还珍藏着它的标本。本世纪来,不仅本城,地球上许多地方都铺设人工草坪,我们日本也这样。”
“这是真的?”别提王大江心里多么难受了,他想起纸糊的牛头,想起每天清晨自己不过是踏着没有露水的塑料丝来回跑步、打球;黄昏苍茫,透过客房的落地长窗,他不过是眺望着全城大块小块的塑料草坪大加赞叹。喔,这一切全是假的,假的!
“喏,还有路边的银杉和水曲柳,”川岛宏子不愿再向重新生活的他隐瞒什么,她想把世界真实地坦露给她爱着的人。“银杉和水曲柳不过是承包给‘森林集团公司’一棵棵制成,再像埋电线杆子一样,捣坑、掘土、成片成片地竖起来。……您难道没有发现,秋风冬寒之中它们也不曾沙沙落叶吗!”
王大江心乱如麻,他知道植物为人类提供百分之六十的氧气,还能够净化空气,灭菌、除尘、调节气温和空气湿度,难怪本城居民忧郁多病,迎宾馆的客房也门窗紧闭,原来是缺氧,全城缺氧啊!他恍然大悟。
祈祷后的人们四下散去,神圣的一刻流逝了,男人女人们又重新去排队等候南极签证,重又抱怨故障频频的太阳能收集站,灯光广告无情地宣布:去太空站的客票又涨价1万美元
这就是今日的地球?!
王大江在感恩节里油然而生的好心绪,被比比皆是的假树木、假草坪搅得心境大毁,愁容满面。如果说南极的冰封雪埋没能夺去他生命之火,是因为对大自然深深眷恋的话,那么今天的祈祷还能留给他什么呢?大江不甘心就这么回去,他扭回头想对巍峨高耸的独树山倾诉些什么。
蓦然回首时,王大江简直如雷击顶,一下子愣在原地——
原来祈祷仪式后,有人正攀上那株神树,动手锯掉几支已成枯槁的树桠。旁边,人工仿制的新的枝杈,碧绿碧绿,正被大吊车高高托起,从容不迫地对接上去……
七、凶吉难卜
他转过身,面对功率强大的发射机,颓丧而痛苦地摇了摇头。
有人拉着他的手,焦急地问:“怎么样?”
“还有希望吗?”
“再试一次吧,或许——”
“唉!”他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伸手关掉连接卫星电视网的红色按钮。“不行,什么方法都试过了……图像就是出不来。”
“为什么?”
“奇怪呀,发射机工作正常,卫星电视网传输其它节目也从无差错,怎么偏偏这节骨眼……”人们大惑不解。
意义重大的发射工作进行了多次,谁都知道失败意味着什么。
“是呵,这是为什么呢?”著名的“彩虹勇士”号停泊在南极海岸,设备精良的发射中心就设在前舱。作为世界绿色和平组织的旗舰,“彩虹勇士”号为保护地球生态、维护人类环境屡经艰险。窗外,南极短暂的夏夜已经过去,晨曦初露,云霞斑斓,阿德尔市区一幢幢红色、蓝色、绿色和黄色的房屋,鲜亮夺目,纤尘不染,宛若皑皑冰原上盛开的雪莲。
作为南极人,他有笑傲冰雪的自信与豪迈,作为绿色和平组织的新一代领导人,他更对南极、对亚非欧美、对地球——人类文明的摇篮,倾注着深挚不倦的爱。他曾驾驶被修复的“彩虹勇士”号,在英格兰海拦住10万吨级巨轮,反对向海洋倾倒核废料;他又在巴拿马运河边痛斥滥伐森林、使河水干涸的木材公司老板;在日本横滨,他精心扎制了一具充气鲸鱼模型,反对渔业资本家滥捕鲸鱼,竟被无辜关押,一旦出狱;他又无所畏惧地在停泊港湾的船体上涂写大幅绿色标语……。他的职业是医生,南极的医生,拯救生命是他的天职。就说那位王大江先生吧,上一个世纪的科学家,是他拯救了他,使他奇迹般地活过来,而且活得健健康康、硬硬朗朗,“智慧大厦”的首脑们对王大江畏惧三分、视为敌手……他这么想着、徘徊着,一路巡视,总控制台上红绿信号灯如星辰闪烁,令他思绪飞驰,突然,他的目光一下子落在王大江的影像磁带上……
“哟!”他心弦一颤,“会不会,故障会不会就出在它们上面……!”
昼夜跟踪的图像讯号电光石火般倏忽消失了,“智慧大厦”的监视屏好像被飓风一卷,剩一块寂寞的空白。
“报告,讯号消失!”
“注意讯号消失原因。”
“啊,太好啦……”卡洛斯兴冲冲奔进办公室,“朱利叶斯先生,我们的干扰成功了!”
“哦,干扰成功?”R·朱利叶斯博士一直全神贯注坐在终端机前,接受报告,分析各种情况资料,“上几次图像讯号我们也曾实施干扰,为什么……”他手掌摸了摸下颏,眉心皱拢,突然兴奋地一拍靠椅扶手,霍然起身。“卡洛斯,依我看,讯号消失不大可能是我们的干扰,我揣测是一个出人意料的故障!懂吗——出人意料!”
卡洛斯的满心愉悦烟消云散,他愣怔怔站在博士跟前,表情有些尴尬。
“我假设,这批影像资料或许不在王大江身边,也根本没有被那位电视台长弄走,恰恰在王先生抵达本城之前,就已被第三者掌握!”
会有这样的事情?卡洛斯不肯相信。
R·朱利叶斯静思默想,两眼透出鹰隼一样的光芒。独特的经历构成他独特的人生;特殊的职业呢,又造就了他多疑善变、刚愎自用的性格。在风险处处、敌手如林的世间,他终生信奉这样的名言:人们都是在一艘即将沉没的泰坦尼号邮船的甲板上,争夺一把著名的躺椅。——对于朱利叶斯,这句名言出自一次刻骨铭心,世代难忘的海难事件。公元1912年4月10日,有11层楼高、相当于3个足球场长、号称“永不沉没之船”的Titanic邮轮从英国首航美国,不幸在北大西洋撞上冰山沉没,船上1112人同时遇难,酿成震惊世界的海难事件。而著名的泰坦尼号船长不是别人是朱利叶斯的曾祖父!当年老人的狂妄疏忽,成为整个家族洗刷不尽的羞辱。
“博士先生,那之前,王大江他一直在阿德尔市救护中心接受治疗。”接连几次失误,卡洛斯已隐隐觉察到朱利叶斯对他的不信任“不,你不要急于解释,解释是软弱者的盾牌。”朱利叶斯猛地转身,作了一个有力的手势,“同时我又第二个假设:那出人意料的故障不是发射机、不是卫星网,也不是我们的干扰,而故障恰恰在图像本身!”
“图像本身!”卡洛斯心里一惊,觉得这假设简直不可思议。
R·朱利叶斯自言自语,“这一批磁带,不是存放在档案馆,而是随它的主人在极地的冰雪中掩埋多年……”
博士的话一下子拨亮了卡洛斯的思路,“噢,您是说磁带——影像磁带出了问题?”
“你以为如何呢?著名的泰坦尼号邮船有当时先进的导航仪,有双层船底水密舱,但它偏偏忽视了春日里正在融化的冰山……”朱利叶斯谈锋颇健,“影像磁带在冰雪中埋藏这么久,还会有图像发射给卫星电视网吗?”
“啊呀呀!”卡洛斯恍然明白,“为一堆或许早已磁化的空白磁带,我们真傻、真傻!”
“来,放松放松吧,卡洛斯——喝点杜松子酒还是威士忌加冰块?”R·朱利叶斯将两只酒杯斟满,“来呀,伙计,干了它!”
八、记忆永恒
“亲爱的,你别,你别拦住我,你放开——这是我最后的抉择了!”
王大江几次想挣脱川岛姑娘的手,奔向那台记忆发射仪。
“不,你不能这样!”
川岛宏子抱住这位从上一个世纪的漫漫长途跋途而来、好不容易才重获生命的科学家。
“川岛,我爱你,求求你放开我!”
“不,你不能这样做,这样有危险呀——大江!”川岛姑娘几乎是在哀求他了,眼眶里盈满了泪水。“你,你好不容易才从南极的冰雪中苏醒过来,好不容易才有了生命、有了记忆、有了我们的爱……大江,你就忍心一下子全毁了吗!”
他铁石般的心被姑娘的话灼得发烫。
“……这些日子我们在一起,经历了那样多风险,闯过了那么多难关,大江啊,我只求你健健康康活着,一心一意爱我。……你知道,我孤零零地没有祖国,我从地震、海啸和火山灰里逃出来,没有勇气活下去……眼下只有你是我的亲人了!大江……”
川岛宏子泣不成声,她浑身颤抖,心里一阵阵发冷。这些日子她被大江的爱温暖着,不去回想日本沉没的惨状,而如今为了劝阻大江,她自信她的肺腑之声一定能打动他。
王大江一把搂住川岛宏子,男子汉的眼泪一颗颗宛若蜡液,火辣辣滴落在姑娘的肩头。
“川岛,我的亲友们早已联络不上,茫茫人世也只有你一个亲人……我爱你,川岛,我多少次对自己说,我怎么会突然从死亡中醒过来?又为什么复活了生命和爱?这不都是因为你么!我相信命运,相信冥冥之中的姻缘,不然怎么会一睁眼就有你迎上来呢……”
两人拥抱在一起。
“我想过,川岛,如果我是个普通人,我真会带你去一个远远的地方,为你活着被你爱!可我……”王大江的心被感情的波涛托起来又摔下去,“川岛,我爱你,但我也爱我们的家园、我们的星球。怎么办呢?事情你全知道了,台长先生失踪之后一直没有音讯,那些珍贵的影像资料也在极地的冰雪里消磁报废,人类的愚昧和狂暴正一天天摧毁大自然,‘智慧大厦’放弃地球的移民计划紧锣密鼓,一天比一天逼人……”
客房里那台高清晰度的大屏幕电视机一直在工作。二十秒钟广告、半首歌曲、一幅漫画,一幅抽象派的拼贴画、一则短讯,然后再来几下破格摇摆音乐——乐手穿着破烂圆领汗衫,还用安全别针把裤子扣在一起……
新闻播音员广播刚刚收到的“移民快讯”:
——各国政府一再请求之后,南极当局被迫同意即日发出特种移民签证8000份,请本城持有E、F、N序列编号的申请者,立刻去南极领事馆排队等候。
——世界各大银行今日起发行一笔巨额“无国家标记”货币,便于移民者使用。
——国际太空移民集团将在本城增开飞往月亮城和DF—4、RF—7、JS—134太空镇的特别航班……
“啊,看到了吗,亲爱的川岛!”王大江的心被这一条条无情的“移民”消息鞭打着,他霍地站起身来慷慨陈词:“人类啊,你是万物之灵,你是生灵之英。你聪明、你智慧、你气吞山河、掌握乾坤,你能在冰冷的山洞生起篝火,你能在探险的木船设下罗盘,你能把矿石冶炼成钢轨桥梁,你能把卫星送入太空,还能在南极建设城镇,用电脑操纵世界……但是,万物之灵的人类啊,你也如蚂蚁一样肆意挥霍着地面上的一切——使江河干涸、大海发臭,使空气中毒、森林毁灭,使草原变成沙漠、高楼侵占良田……为什么你不怜悯花草树木,不心爱流水湖泊,不珍惜矿脉油田,不宠爱走兽飞禽,甚至不保护生你养你的家园!”
川岛姑娘抹去眼角的泪花,她完全被王大江这一席发自肺腑的疾言快语所打动!
从她出生到现在,不论在日本还是在本城,新世纪的人们从来没有大江这样痛心疾首的忧患,自然也很少洋溢这火一般灼人的爱心与激情。“假如人类多几分忧患的激情,世界或许会是另一个模样”——天皇在日本列岛如“泰坦尼号”一样沉没时发出的喟叹,此刻撞击着川岛姑娘的心。
“上一个世纪的苏联昆虫学家施万维奇,曾在列宁格勒大学工作。他终生研究蝴蝶翅膀的花纹,因此受到了许多人的轻蔑与嘲笑。不久,震惊世界的苏联卫国战争开始,列宁格勒被敌人重兵围困。军事目标、交通设施、防空掩体必须伪装起来,人们却束手无策。紧急关头,施万维奇从蝴蝶翅膀花纹的构图获得灵感,发明了迷彩伪装,从而使列宁格勒免于空中威胁。战后,人们颂扬他,嘉奖他,但我们的昆虫学家却一往情深地说:嘉奖蝴蝶吧,嘉奖我们的造物主!直到如今,著名的奥赫金公墓里昆虫学家的墓碑上,还镌刻一只他心爱的蝴蝶翅膀花纹……
“也是在上一个世纪,86岁高龄的美国诗人罗勃特·弗洛斯特独自来到弗罗里达东南著名的‘西棕榈海滩。’老人在当年伟大的哥伦布发现北美洲的登陆点久久徜徉、久久徘徊……此时繁花似锦、碧草如茵、海浪像雪、阳光若金……不远的卡拉维拉尔角航天基地,不时有火箭卫星、航天飞机升空的轰鸣和气流鼓荡着,海洋和空气也悄悄地弥漫着有害物。但人们沐浴着阳光、嬉戏着海浪,无忧无虑,自在逍遥。
“这时,诗人来到他们当中,讲了一个震颤人心灵的故事——你们知道吗,今天,当美国人站在国家博物馆一只小鸟的标本面前,都不得不低下高贵的头,不得不觉得由衷的卑微与惭愧。
“曾几何时,这干枯的小鸟曾是北美洲上空遮天蔽日的游云,曾是纽约、芝加哥和波士顿名餐馆里必不可少的佳肴美味,曾是当地居民举枪即得的普通猎物。当时,这种名叫‘旅鸽’的小鸟是地球鸟类中最庞大的家族。每当一个迁移群飞来,黑压压如云幔,400公里不见天日。这样一个50亿只的巨大物种,若任其自生自灭大概要数百万年。可是,弹指一挥间,短短几十年,美国人的胃口竟然神话般地将如此庞大的物种,吞剩下最后一只可怜的标本……
“1914年,最后一只旅鸽在美国辛辛那提动物园悄然长逝,美国人这才如梦方醒似地惊惶起来。政府悬奖,谁找到一只旅鸽赏1500美元。可是人们望眼欲穿,悠悠白云,渺渺青天再也没有了旅鸽的身影。那一年,诗人弗洛斯特还是孩子刚刚记事,他所见到的永远是一只不会飞翔的标本……
“诗人的故事如拍岸的惊涛,撞击着后人的心.人们簇拥在诗人身旁,听他苍老却又宏亮的声音,朗诵那首著名的《生命前进着》(LifeGoes On)——
……我来的时候,
这世界并不是一片沙漠,
我临走之时也不愿它是。
这些树,这些草,
这些生长着浆果的灌木,
在我离去你也离去了之后
还应该发荣滋长!”……
电视机里一片晃动不清的图像。
那些如梦呓般扰人的“移民新闻”,不知为什么一条也听不清楚了。
川岛姑娘简直被突然间神彩飞扬的王大江迷住了。她觉得自己跌落在一种神圣、高尚而又美好的氛围里。她开始冲破了世纪与世纪的隔膜、冲破过去生活里凝滞、冷漠的硬壳,新的憧憬、激情如春笋出土般在她心里滋滋地萌生。
“不要说我们阔别了一个世纪,呵,我的同胞手足——那天,感恩节游行,队伍里一位二十多岁的女艺术家,身着草服,驾驶一辆植草汽车从安第斯山中赶来。她风尘仆仆,行程万里,一定要让本城的人们观赏她以工艺学与自然美相结合的不凡创造——她在汽车及衣服表面涂一层石油产品的粘合物质,再喷上青草种籽。为了经常保持湿润,她每天给衣服和汽车洒若干次水,使青草发芽育成。
“艺术家站在她的草车上大声疾呼:啊,妙极了,真是妙极了!穿过布纹长出的草根正搔痒我的肌肤,绿茸茸的青草爬满车身,更使你感觉到周围全是生命、活泼泼的生命!
“对于人类、对于大自然,对于我们的星球,最宝贵的不是金钱是生命。创造生命,我们的祖先付出了多少数不清的辛劳与时光,难道我们却要把一个千辛万苦才有生命滋长的地球重又抛给死亡吗!……”
王大江激情豪迈一口气说到这里。突然,他身体摇晃几下,“嗵”一声倒卧在地。
“呀!”川岛姑娘猛然惊醒,慌忙扑到他跟前,“醒醒,大江,你醒醒呀!”
慌乱中,她的手触到两根细细的红线。
这红线如两道血脉联接着那台记忆发射仪。而一对尖尖的触针,不知什么时候已被大江悄悄刺入自己的太阳穴,深深扎进大脑……
客房里的电视屏幕奇迹般地出现了新世纪人们从未见过的画面。
画面美极了,美极了。
美丽的画面上缓缓淌过人们已经陌生的那曲《蓝色的多瑙河》……
那是上一个世纪的群山、江河、丛林草原。
那是丰饶美丽哺育过人类的蓝色星球。
……不论是南极救护中心还是“智慧大厦”,不论是滑跑离港的空天飞机还是本城居民的“蜂巢住宅”都能收看。
呵,王大江的记忆没有被冰雪封冻,也未曾在极地消磁,当年他千辛万苦用心灵的镜头摄取的美景,正被强大的卫星电视网接收下来,传播开去……。
阿德尔角的红色小楼里,救护中心主任已离开“彩虹勇士”号旗舰,正在抢救另一位从冰雪中救起的探险者;BBC广播网披露了极地电视台台长被暗杀的消息,几个大财团企图在王大江身上大发其财的丑闻。而R·朱利叶斯博士气急败坏,“嚓吧”捏碎了玻璃酒杯;卡洛斯的妻子来电话,说又做了新鲜的炸鸡块,今天是周末,等他回去晚餐……
川岛宏子深情地搂着王大江,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理解了他。理解了一位献身科学、献身人类幸福的人,不论他活着还是死去。
此刻,王大江心明如镜。他知道,或许记忆发射之后,他的大脑将严重受损,刚刚获得的第二次生命又会蒙受苦难。但他毕竟扑倒在大地上,眼前正徐徐展开一幅在空天飞机上眺望地球的壮美一幕——
……一团团星云扑来,一颗颗流星飞走。飞机从地球的阴影中挣脱出来,眼看太阳一点点由紫变蓝、由蓝变红、刹时间纷呈异彩,照亮了这颗大陆与海洋紧紧拥抱的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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