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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欧洲”,长安
欧罗巴星舰,老辈人习惯于称呼它为“欧洲”。这是人们建造的第一艘星舰。长安,所有星舰上最大的城市,星舰联盟政府最高中枢所在地。长安位于欧罗巴星舰上,熟悉历史的人一定觉得有点纳闷儿。
当年,第一艘星舰还没制造完毕,人们就为了怎样给它命名而吵得不可开交。原则上,人们打算以地球时代的洲名来命名,但具体用哪个洲却一直定不下来,最后人们就把七大洲的名字写在纸片上,抓阉决定,一不小心抓到了“欧洲”,所以就将它命名为“欧罗巴星舰”。
星舰建造完毕之后,人们在最漂亮的一条大河的人海口处建立了第一座城市。给这座城市起什么名字呢?大家把自己心目中最看重的地球时代的城市名字写在纸片上,再次开始抽签,在华盛顿、巴黎、耶路撒冷、巴比伦、德里、马丘比丘等上万个城市名字当中,竟然鬼使神差地抽到了长安,于是,“长安”就这样跑到“欧洲”去了。
长安市中心,大批救护车和医护人员翘首仰望通天塔,警喷水壶小贩所能给的理由,他一脸无辜:才五元钱的买卖。不过他身后的空玻璃水壶把握了最后的呈现机会,反射出光线吸引察在广场周围拉起黄色的警戒线,把普通民众和各路记者拦在外头,一批又一批的灾民被从塔上送下来。
通天塔的作用类似于地球时代的港口,只不过它停泊的是飞船而不是轮船。它的原理很简单:用缆绳把大气层外的同步轨道空间站和地面连接起来,在缆绳上挂载电梯运送旅客到空间站,他们在那儿换乘来往于星舰之间的飞船。
郑维韩一下飞船,就被带到医护人员面前检查是否在逃难过程中受了伤。一名官员在民政部门的数据库中查找到他的身份档案,给他开了一张卡作为临时身份证兼信用卡兼驾驶执照,说:“你父母的家就在这艘星舰上?看来没必要在灾民安置所替你准备住处了,抱歉,那儿的床位很紧张。”
那名官员核查韩丹的身份时却惊呆了,嘴张得好像能塞进一颗鸵鸟蛋。
出了通天塔就是市中心广场,很多灾民不顾工作人员的劝阻,在这儿发疯一样寻找着自己的亲人。等到事情过去一段时间之后,有些失去孩子的父母会到孤儿院认领孤儿,他们总偏向于认领那些在同一场灾难中失去父母的孩子。郑维韩看见老赵的妻子带着两个孩子,正望眼欲穿地看着通天塔的出口。谁都知道,警喷水壶小贩所能给的理由,他一脸无辜:才五元钱的买卖。不过他身后的空玻璃水壶把握了最后的呈现机会,反射出光线吸引察肯定是最后一批撤离的,老赵很可能回不来了。
六、乡下
长安乡下有一条小路,路的左边是一个小村,路的右边是一片西瓜田,现在田里的瓜苗刚挂上婴儿头大小的西瓜,离成熟还远得很。年轻人大多进城找工作了,乡下的人越来越少。为了在农闲时多赚几个钱,一位老人在自家门前开了一间小小的饮食店,他是一位极其普通的老人,清瘦、佝偻。
老人是郑维韩的爷爷,韩丹正在老人的店里帮忙。老人家很疼爱孙子,但韩丹知道最好别在老人面前提起那个不孝子——郑维韩的爸爸郑冬。二十多年前,老人极力反对独生子去读军校,那是高危行业,说不准哪天就死在前线了,他更乐意让儿子守着几分薄田,安安稳稳过日子。
乡下有良田千顷,这些庄稼是在天上那轮人造太阳的照耀下成长起来的,用尽可能接近自然状态的风霜雨雪来灌溉,造价比工厂里人工合成的东西贵得多,但味道却不见得比合成食品好到哪儿去。
“我从来不要他的钱,我还能养活自己,”老人主动提起儿子,“我很敬重当兵的人,但不想看到我儿子去冒这个险。”
一辆仿地球时代挂军方牌照的全地形越野车停在小店门口。老人远远地看见那车开来,眉头一皱,从柜台底下翻出写着“打佯”两个字的牌子挂上,生意也不做了,转身往屋里走去。
一个军人走下车,他年近五十岁,两鬓华发早生,韩丹知道他是郑维韩的爸爸,郑冬。
郑冬走到门前,笔挺地站着,却没有踏进家「1,韩丹也不敢招呼他进来坐。她听郑维韩说过,爷爷二十五年前一怒之下叫爸爸永远滚出家门,事情过去那么多年,爷爷早就原谅他了,只是一直拉不下脸亲口说出来。
很显然,这是两个倔脾气在顶牛。听说每年的除夕夜,郑冬都让老婆孩子进来和父母共享天伦之乐,自己却在门外,宁愿顶着风雪站上一夜,就为了等父亲说出那句原谅他的话。
韩丹放下手上的工作,郑冬问她:“我们也有几十年没见面了吧?”
“是很多年了,那时维韩还不满周岁。”韩丹说。
他们一前一后出了门,走在乡间的小路上。郑冬问韩丹:“这些年你还是在四处流浪?”
韩丹说:“习惯了。”
郑冬问:“你很少碰见熟人?”
韩丹说:“有时候会遇上。记得十年前、也许是二十年前,甚至五十年前吧,一位老人硬拉着我的手说我是他八十年前的初恋情人,老人的曾孙却一个劲儿向我道歉,说他的曾祖父老糊涂了。”“你还想让这类故事在我儿子身上重演?”郑冬很担心。
韩丹在田垄边摘了一朵野菊花别在长发上,“你儿子很像我死去的弟弟。”
郑冬说:“这我倒不乐见。”韩丹的弟弟是被持不同政见者刺杀的。
“我弟弟是独一无二的。”韩丹微笑,弟弟是她永远的骄傲,“你有没有想过当将军?”郑冬说:“随缘吧,这种事没法强求,很多人到退休都挂不上一颗将星呢。”从军的人有两级军衔最难升迁,一是上校升迁准将,二是少将升迁中将,至于最高的那级―元帅军衔就别指望了,那通常是死后才给追授的。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韩丹说。“先不谈这个。”郑冬决定先跟她说说法厄同星舰上的事儿,“法厄同星舰是我负责派兵去救援的,我派了精锐部队上去,打算先把星舰的行政首脑救出来。”他紧握拳头,“我听回来的士兵说,行政总长大人点了一支烟,看着窗外飘落的二氧化碳雪花对士兵说:‘你们先去救平民,在所有的平民安全撤离之前,我一步也不会离开。’然后就冻死在星舰上了。”
“他就算活下来也只能等着蹲大牢。”韩丹说,“星舰原本是有陨石拦截系统的,但是当时拦截系统没能正常启动。一开始没人意识到事情会严重到这种地步,你儿子还抱着看一场特大流星雨的兴头,躲在地下室里满不在乎地看电视直播。”郑冬说:“又一个贪官,听说他贪东西是个西红柿,右手提了玻璃水壶便向阳台走去,哗啦哗啦地摇晃着玻璃水壶。附近的花鸟市场有塑料的喷水壶,可惜它是污了拦截系统的维护专款。”
“现在是非常时期,看来得动用重刑对付这些王八蛋。天灾不可怕,人祸才是心腹大患!”提到这个,韩丹只觉得一股无名怒火直冲脑门,“军方的内部文件你应该也看了吧?在未来的一段时期,这样的流星雨只会越来越多,我们一点儿纸漏都出不得!”
那份内部文件传达到相当于营一级的指挥官为止,郑冬是战列巡洋舰的舰长,当然也看了。郑冬说:“身为军人,我无条件服从命令;但作为一个普通人,我想知道我们为什么选了一条最难走的路来走。”
韩丹蹲在田垄上,灌溉渠的水清澈见底,渠底的淤泥长了水草,一些小鱼在水草间游弋,这些田园风光很难让人相信他们是身处流浪在宇宙中的星舰上。
“你还记得老地球吗?”韩丹说,“在太阳系,太阳占了整个太阳系质量的90%以上,它庞大的体积和巨大的引力像一顶巨大的保护伞,替地球挡住了无数危险的小天体。太阳系外围,是范围非常广的柯伊伯小行星带,在海王星、天王星后面,还有木星、土星这两颗巨行星,它们组成的防线保护着身后那颗小小的地球,让它有足够安全的环境诞生生命,孕育出我们人类文明。但地球也不是百分之百安全……”
在长达千余年的宇宙流浪生涯中,人们曾经无数次举例说过困守在一颗星球上的危险性,被引用得最多的就是恐龙时代的小行星撞击地球事件。人类在漫长的发展历史中,能平安进化到太空时代只能说是侥幸,在冷酷的宇宙面前,如果没有足够高的科技和足够好的运气―哪怕一路前行好不容易走到了工业革命时代―在一颗迎面撞来的小行星面前,下场也和恐龙无异。
韩丹说:“你们这些年轻人没经历过在旧飞船中流浪的岁月,那时候我们是货真价实的宇宙流浪汉,别说小行星,就算是足球大小的一块陨石,只要迎面撞穿那些破飞船脆弱的外壳,我们都会把命送了。幸好天可怜见,让我们活了下来。当我们建成第一艘星舰的时候;当我们第一次有足够高的科技从宇宙空间中抽取无处不在的游离态氢作为能源,不必再为能源的匾乏而焦虑的时候;当我们的防御系统第一次承受住超大规模的陨石雨撞击的时候,我们激动得痛哭流涕的场面,你能理解吗?"
“茫茫宇宙中,只有科技可以防身。”郑冬想起了从前那位韩烈将军经常挂在嘴边的话,他的话在军中已经流传上千年了。
“就是这样。”韩丹说,“宇宙太大了,我们不知道以后还会碰上怎样的危险,我们宁愿投人高昂的代价钻研出过硬的科技,也不愿意在灾难来临的时候没法自救。”
郑维韩骑着从跳蚤市场买来的摩托车去送外卖,由于他给摩托车换了个电池,所以回来得晚了。星舰上大多数的车辆都是靠反物质能源作为动力的,飞船则靠核聚变反应堆。最近电池涨价了,那些电池不过是巴掌大的一个小圆筒,用强磁场把一粒粉尘大小的反物质晶体禁锢在抽成真空的电池空腔中,这玩意儿居然能卖到八块钱一:节,都抵得上一顿饭钱了。
回来的时候,郑维韩看见爸爸和韩丹站在田垄边,他问:“你们认识?"
“刚认识。”郑冬撒谎,“她是你女朋友?”
“比普通朋友好一点儿,但到不了那关系。”
郑维韩说的是实话,韩丹性格比较闷,郑维韩更喜欢活泼的女生。
“那样最好。”郑冬又问他另一个问题,“你有没有兴趣考研?考军校怎样?"
郑维韩生气了,“就算你拿枪顶着我的脑袋,我也不去!"
韩丹心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遗传性倔强”了。
七、第七大道的广场
长安市最繁华的街道是第七大道,它横贯全城南北。北段是最高政府所在地,最高执政官府邸、总参谋部、议会大楼,包括那个神秘莫测的“全星舰最高控制总部”都分布在那儿。南段是繁华的黄金路段,车水马龙,熙来攘往,两者的交接处是一个号称全世界最大的广场,那儿矗立着韩烈将军的雕像,有人说他是残暴的独裁者,也有人说他是雄才大略的首领,总之在他死后一千多年,盖棺仍难定沦。
广场南面是长安大剧院,因为外形像个大馒头,所以大家都叫它“馒头剧院”。今天上演的节目是歌剧《流浪地球》。也许由于这里的人们走过的路和剧中的故事有着不少相似性的缘故吧,这部由古代著名科幻小说改编而成的歌剧千年来一直盛演不衰。
夜幕降临,郑维韩和韩丹从剧院出来,走在广场上。因为法厄同星舰的事儿,广场上少了很多娱乐活动,多了不少哀悼死难者的花环和救济灾民的募捐点,但周围商店的正常营业并没被打乱,灾难和死亡已经成了宇宙流浪的一部分,人们早已习惯了。
韩丹好像被歌剧感动得不得了,出剧场之后还不停地用手帕擦拭泪水。郑维韩给她买了一支雪糕,“好了,别哭了。”
韩丹一下觉得不好意思再流眼泪了,她轻轻咬了一口雪糕,“这东西真好吃,小时候做梦都不敢想呢!"
“做梦都不敢想?”郑维韩觉得很奇怪,“你爸妈从来不许你吃零食?"
韩丹小声说:“以前,在飞船上没有这种东西……”
郑维韩看着广场上的雕像,“我倒是听说,在我们建造星舰之前,所有的人都住在飞船上。我见过那些作为文物古迹保存下来的流放时代的旧飞船,一千多米长的破飞船里硬是挤进了两万多人,飞船成员生活的房间窄小得像鸽子笼,一家几口就挤在一个不足二十平方米的小套间里,据说韩烈将军的童年就是在那样的飞船上度过的……”上千年前,欧罗巴星舰已经完工,另外两艘星舰也初具雏形。那时的星舰只是被视为超巨型飞船,没人想过要在上头永久定居,就在这时,人们发现了一颗勉强适合人类移居的星球,于是,人们急着要到那星球上定居,还打算把欧罗巴星舰给拆了,作为定居所需的各种材料来源。
当时的总参谋长韩烈将军强烈反对定居计划。后来见无法阻止议会通过定居的决议,他干脆发动军事政变,自任执政官。为断绝人们在星球上定居的念头,他不惜动用大批核弹把整颗星球炸成不毛之地,并派军队镇压了无数反对者,率众继续流浪。事实证明他是很有远见的,不过一个世纪,一个离那颗星球只有区区一千多光年的特大超新星爆发,进发出异常强烈的伽马射线,杀死了那颗星球上所有的生命―包括大批一意孤行要在上面定居生活的人。但是,韩烈将军却早在超新星爆发之前就被人刺杀了。
将军雕像的底座上刻着一句话:地球是人类的摇篮,但人类不能永远生活在摇篮里。这是运载火箭之父康斯坦丁?齐奥尔科夫斯基的名言,也是将军最喜爱的座右铭。经过那件事之后,人们就再也没兴趣寻找别的“摇篮”了,再说,四十几艘星舰、近三百亿人口也不是哪一颗星球能够容纳得下的,大家也就慢慢习惯了这种“宇宙游牧民族”式的生活。
郑维韩从停车场取出摩托车,对韩丹说:“上车,我们该回去了。”
摩托车在街道上飞驰,两边的路灯不住地倒退,长安的夜景灯火璀璨,无数灯光在身边飞速流转,如同火舞银蛇,又好像无数流星在身边掠过,和头顶的星空相映成趣。
天上不时有流星划过。听气象部门说,星舰群正在穿越一个非常密集的小行星带,所以经常会有流星雨。这里的小行星非常密集,绕着一颗中子星飞速旋转,速度惊人,一般的宇宙文明根本不敢接近这种危险的地方,但人类不一样。
在很久以前,人类也同样害怕接近这种危险区域,但在宇宙中,各种重元素的含量是很少的,小行星是制造飞船和星舰所需要的珍贵材料来源。一开始,他们派工程飞船小心翼翼地接近小行星带,冒着飞船被撞毁的危险把小行星“捕获”回来作为原料。后来,随着科技的进步和力量的壮大,区区一个小行星带他们已经不放在眼里了,通常是整个星舰群直接飞过去,要么用军舰把小行星炸成粉末,要么顺手牵羊拖回作为工厂的巨型飞船里去,所经之处就像虫子吃苹果一样——在小行星带上留下一个个大洞。
另外一个驱使他们主动接近这种危险地带的原因是:他们担心过于安全的环境会让人丧失面对各种危险的勇气。对于在充斥着无数危险的宇宙中流浪的他们而言,缺乏勇气是非常致命的。也正因为习惯了冒险,现在的他们在内心深处是无法接受到某一颗星球上定居的想法的——就好像没有哪个成年人愿意回去睡摇篮一样。
韩丹楼着郑维韩的腰,靠在他壮实的脊背上,轻轻闭上了眼睛。她已经记不起有多久没依偎过如此让人安心的脊梁了,她用轻如梦吃的声音说:“小时候,我最喜欢这样靠在爸爸背上……爸爸是一名矿工。每天,我都趴在飞船的舷窗边,看着采矿飞船拖着小行星和核聚变堆里倾倒出来的反应物残渣飞来飞去,作为建造星舰和维修飞船的材料……在我十岁那年,不幸发生了,爸爸的飞船拖着一块大陨石整个儿栽进了初具雏形、地壳运动非常剧烈的亚细亚星舰表面的岩浆河流中……妈妈后来给我找了个继父,我对继父没什么印象,他是一名工程师,每天我还没起床他就去上班,深夜我睡熟了他才下班。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几年,妈妈病死了,继父后来又找了个继母,生了个弟弟,继父给我找了份工作,让我在研究中心做些杂活……当我离开家的时候,弟弟才出生五个月……”
韩丹以为郑维韩没听见她的低声自语,却没想到他全都听在耳里,也许她把这些秘密憋在心里太久了吧,总想找个机会说一说,“当我再遇见弟弟时,他已经两鬓如霜,挂着上将肩章,他不知道我是他姐姐……也许他知道吧?我不太清楚……我问他当初为什么要当兵,他说这世上有些东西必须用生命来守护……”
有些东西必须守护……郑维韩心底某处被莫名地触动了。
郑维韩的妈妈秦薇月是长安某大学历史系的老师,偶尔也会给时评网站写一些豆腐块文章,这是她的业余爱好。
今天是星期五,夜已经很深了,明天不用上班,她坐在电脑前琢磨着该写些什么。
郑维韩回来了,喝得醉醇醇的,是韩丹扶他回来的。他本来想把她灌醉,从她嘴里套出一些有关她身世的秘密——郑维韩一直觉得这个女人不是那么简单的,结果没料到韩丹是个酒中仙,反把他给放倒了。
秦薇月很震惊,不管哪一个妈妈,看见儿子试图把一个女孩灌醉带回家都会很震惊的,当她看清韩丹的脸时,她更震惊了:“是你?”
八、家
郑维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客厅沙发上,宿醉的结果是头痛欲裂。
窗外的夜空挂着一轮红月亮,就像一块将要熄灭的煤渣一样阴燃着暗红的火光,但客厅的挂钟却显示现在是早上九点半。
“醒来了?这是解酒药。”秦薇月把药放到儿子手上。
郑维韩这才想起天上那轮东西不是月亮,而是熄灭的人造太阳,工程人员正在停机检修太阳,每隔两三年,这些人造太阳都得来这么一次维护。郑维韩很久没回来了,客厅里,那个仿康熙年间的鹰品陶瓷花瓶里仍然插着他去年送给妈妈的康乃馨,花是经过特殊处理的,永远不会凋谢。“妈妈,地球上的太阳是永不熄灭的吧?唉……不知现在地球变成什么样儿了……”郑维韩读的是理工科,对历史所知不多。
秦薇月沉默了很久,才说:“很多年前,地球上的企业主大规模雇用机器人,把大批员工扫地出门,居高不下的失业率直接引发了居高不下的犯罪率,当所有的‘罪犯’都被流放到外太空之后,地球上就只剩下了两种‘人’:有钱人和机器人。我就只能说这么多了。”
郑维韩说:“后来,地球上的机器人爆发了一场斯巴达克奴隶起义式的暴动,当我们的军队赶回地球‘勤王’的时候,已经没什么东西好拯救了,是这样吧?"
秦薇月脸色微变,“你怎么知道的?"郑维韩说:“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看看我们的星舰世界就知道了。明明拥有极先进的人工智能科技,却很少采用,不管多复杂的机器,在最关键的部门都是采用人工控制,即使是复杂到极点的星舰也同样如此。”
昨晚郑维韩没能从韩丹口中套出些什么,但今天晚上却弄到了她的日记。他轻轻走进虚掩着门的房间,看见她在上网。
很多女孩都喜欢类似地球时代“google地球”的网站,她们往往不断放大画面,寻找各艘星舰上哪个专卖店的绒毛玩具最可爱、哪条小吃街的零食最好吃,确定目标之后再出门逛街。但韩丹却在寻找乐器店,她的二胡丢在法厄同星舰上了,得重新买一把。
人离故乡越远就越思念故乡,地球时代的古文明已经渗透到每个人的骨髓里了。韩丹选了一把她喜欢的二胡,通过网络付了款,写清楚送货地址,退出邮购画面,然后不停地缩小画面。繁华的街道很快缩小成蜘蛛网般粗细,扁平的地图渐渐变成弧形,最后缩成球形,城市早已看不见了,圆球上只有蓝色的海洋、绿色的大地、覆盖着白色冰盖的北极和盗立着无数巨型推进器的永远炽热的南极。
地图再缩小,星舰变成一颗巴掌大小的圆球,屁股后面拖着长长的离子喷射束,一些带电粒子落在南极的大气层上,形成壮丽的极光。地图继续缩小,星舰变成黄豆大小,屏幕上出现了别的星舰,多达几十艘的星舰朝着字宙的同一方向飞去,数不清的飞船看起来只有芝麻大小,像一群在广裹的宇宙空间中游弋的小鱼儿。
韩丹熟练地操作着地图,她是那么专注,甚至没发现郑维韩就站在身后。
在星舰群的中心地带,有一团像是云雾的东西,那就是著名的“星舰船坞”了,船坞本身也有动力,能随着星舰群缓慢地在宇宙中迁徙——他们没有什么东西是固定在宇宙某处不能移动的。
韩丹放大画面,云雾渐渐变得清晰,它由无数的冰屑、陨石、太空站和工程飞船组成。一些飞船正在把大批核聚变的产物、生活垃圾和陨石碎片倾倒在一个特定区域,堆成一颗直径几十公里的小行星。这不是船坞中唯一的星舰,在它不远处还有几艘完成度接近50%的星舰,它在自身质量产生的引力下被压紧,散发出极高的温度,形成火红的岩浆河流、乌黑的岩石陆地、充斥着硫化物和二氧化碳的原始大气层。
而另一般完成度更高的星舰上,人造太阳已经安装完毕,星舰上出现了蔚蓝的海洋,尽管它的表面依然滚烫,但满天的乌云正酝酿着暴雨以便让星球快速冷却,很多工程飞船正绕着它打转,看样子是要将蓝藻投进原始的海洋中,巨大的推进器正在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组装。远处,严重受损的法厄同星舰正依靠自身残存的动力挣扎着驶回星舰船坞,它将在那儿被修复。
韩丹把图像换了一个角度,变成直面星舰群面前的障碍,星舰群正在穿越小行星带,在小行星带的后面还有另外几条小行星带和几颗行星。一颗恒星通常拥有不止一条小行星带,故乡的太阳系就有三条小行星带。那些小行星带是如此宽、如此广,就好像一堵横亘在宇宙中的墙壁,上不见顶,下不见底,大批军舰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摧毁任何有可能威胁到星舰群的小行星。
这无疑是一颗超新星爆炸后的残骸,在那团冰冷的星际尘埃正中心,孤零零地悬着一颗超新星残骸坍塌成的中子星。有时候,他们甚至能在这种地方发现外星文明的遗骸。看样子,前些日子法厄同星舰遭遇的那场流星雨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毛毛细雨了。韩丹打开电子邮箱,邮箱里躺着一封信,发信地址是:“全星舰最高控制总部”,韩丹正要打开邮件,却突然发觉郑维韩站在身后,不由得全身一颤,指尖冰凉。
郑维韩也同样像是被钉在地上一样,震惊得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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